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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太太心下一松,笑,“這也是,他們念書人,靠著功名吃飯呢。”謝莫如這也算日行一善了。
謝尚書指間拈一粒白玉棋子,陽光透過一樹杏花點點斑斑落在謝尚書身上,謝尚書雙眸微眯,笑睨謝莫如一眼,舉手落子,“能讓莫如讓位子的,不是等閒人。”
謝莫憂有些敏感,起身要讓座位,謝莫如輕按她肩,謝莫憂便又坐了回去。素馨搬來一凳,謝莫如坐了,隨手一撣下擺,帶出幾分颯慡,道,“祖父難得在家。”謝尚書是大忙人,休沐亦常有事務纏身。
“偷得浮生半日閒。”謝尚書問,“見著北嶺先生了?”
“匆匆一面,不似傳聞。”謝莫如道,“並沒有弟子三千,可見傳聞不真。”
謝尚書笑,“就是有弟子三千,難不成還帶在身邊兒?”
“北嶺先生不像這樣的人。”
謝尚書訝然,“不像?”謝莫如看人何時用像與不像來形容了,謝莫如向來是依事實證據來說話的。
謝莫如眼神一動,唇角微微翹起,眼尾帶出一絲飛揚的意味,問謝尚書,“祖父,北嶺先生是自先帝時回了北嶺老家後,頭一次來帝都麼?”
摩挲著微涼的玉制棋子,謝尚書漫不經心的應一聲,“對。”
“我聽說,南薛北江,薛帝師猶在江北嶺之上,不知薛帝師是不是也著書立說,廣收門徒?”
真是聞弦歌而知雅意,這份機敏在謝家也是一等一。謝尚書呵呵一笑,悠然的端起薄胎素盞慢呷一口,再落一子,叫吃。謝太太驚,“唉喲,沒注意。”謝莫如見狀,索性伸手拈一枚黑子替謝太太落下。
謝莫如棋力不及謝尚書,也比謝太太強的多,謝尚書打起精神來應對。
輕風吹拂過一樹荏弱的杏花,蜜蜂在花間忙碌,棋枰上的光與影一晃又一晃,日影中移,謝莫如伸手在棋罐摸棋子,謝尚書卻是將手中棋子一擲,笑,“輸啦輸啦。”
謝莫如根本沒留意自己贏了,心下算一算,果然是自己贏了,道,“祖父與我下棋,贏了,是應當。您堂堂長輩,輸了,也是您讓著小輩。何來輸字一說?”
謝莫憂心道,唉喲,她還以為謝莫如不會拍馬屁呢,原來只有拍起來更響的。
謝尚書哈哈大笑,道,“薛帝師隱居青城山,也多有著書,不過未曾聽聞有收徒之事。”
謝莫如已是心下有數,起身告辭,回了杜鵑院。
謝柏傍晚回府,與謝莫如在書房說話,笑道,“等急了吧?”
謝莫如真不算急,她該做的已做了,至於李樵如何,那得看李樵自己的本事了。謝莫如笑,“二叔這是在賣關子?”
謝柏的笑容極是舒暢,對謝莫如賣關子實在無半點樂趣,因為你在她那張千年淡定的臉上就瞧不出“著急”倆字是咋寫的,便直言相告,“北嶺先生對李九江很是賞識,李九江今天與李宣回永安侯府了,李宣托我代他向你致謝。”
“這是李先生自己的膽量,要是換個人,我願意讓,他不一定敢坐。”謝莫如坦然道,“坐了我讓的位子,李先生科舉之路不一定比原來順遂多少。”
“哪裡有你說的這麼誇張,沒什麼比名聲更重。”只要李樵恢復名譽,不必科舉亦有前程。謝柏不欲謝莫如多想,道,“你也忒把自己想得重要了,不說別個,朝中多少大臣也是大長公主掌政時提拔的,只要才德無虧,陛下照樣重用。”
謝莫如笑,“這也是。我總擔心會連累李先生。”
“既是相交,哪裡有連累不連累的,若怕連累,當初何必相識。像你說的,你讓,也是李九江自己坐上去的。”謝柏素來灑脫,一笑道,“倒是你給李九江讓位子,可是令他出了一把大名,估計先時不認識他的人,如今也認得了。我估量著,當時人們都得想,這小子是誰呀,能讓謝姑娘給他讓位?”
謝莫如被逗樂,“原來我名聲這麼響?”
“你可是帝都名人。”謝柏說得有鼻子有眼,道,“我少時,別人見著我都說,這是謝家老二。後來你祖父升了官兒,咱家也跟著光輝了,別人就說,這是謝尚書二公子。再後來,人家叫我謝探花。尚主之後,就成謝駙馬。現在,大家都說,唉喲,這是謝姑娘她二叔。”
只要謝柏想逗誰開心,那人一定會開心,謝莫如亦不例外。謝莫如難得開懷,終於露出些少年的好奇來,她問,“二叔與我說說,李先生是不是才驚天人,力壓群雄,方引得北嶺先生注意。”
謝柏笑,“他倒是才驚天人,與北嶺先生討論起學問來,說得大半人都迷糊了。”聽課的人頗有些良莠不齊,還有諸如謝芝等這樣去開眼界的小學生,不迷糊才有鬼。再者,李樵的確是學識極佳,略一說學問就容易天馬行空,一般人只有旁聽的份兒,還有的怕是聽也聽不懂,或者只聽個半懂。
“二叔沒迷糊就好。”
“你二叔好歹是堂堂探花,要連這點見識都沒有,人家得以為我這探花不實誠呢。”謝柏與謝莫如略說了些講筵堂的事,大致就是李樵一鳴驚人,引得北嶺先生青眼,這些都在意料之中。謝柏擔憂另有其事,道,“我只擔心有人添油加醋,對你對李九江都不利。”
謝莫如給李樵讓出位子,早有心理準備,道,“要是不添油加醋,反不正常。”
謝柏思量片刻,“這件事,宜安公主不好出面。”要說與皇室最直接的聯繫,並非駙馬,而是公主。他與宜安公主夫妻一體,雖說政治立場尚有分歧,但求同存異麼,一些事,兩人還是很願意商量著來的。只是,此事事關文康長公主與謝莫如,以及文康長公主的庶子李九江,依宜安公主的性子,定要避一避這麻煩的。
謝莫如笑,“宜安公主的確不好出面,不過,此事也無需公主,有文康長公主,就能替我們解了這麻煩。”
謝柏道,“文康長公主對李九江極是冷淡,當初李宣想請長公主出面,都給長公主拒絕了。”
“二叔是男人,難免把女人看扁。”
“二叔對天發誓,我哪裡敢把你們看扁啊。”
謝莫如抿嘴一笑,“長公主對李先生冷淡,那是嫡母對庶子。李宣難道不知長公主對李先生冷淡?焉何他還願意為李九江恢復名聲?因為他們畢竟是同父兄弟。長公主若是反對此事,根本不會讓李宣今日到講筵堂來。李宣既來,就說明長公主起碼是默許的。”
“有沒有可能是李宣瞞著長公主的?”
“不大可能。李宣性子溫和,當初二叔去與他商議,他一口應承下來,就說明此人富有主見。這也符合他永安侯嫡長子的身份,他是將來承襲侯府的人,必然不能軟弱或者沒主見。溫和的人,鮮少衝動,這種人一般慮事周全,心思縝密,謀定而後動。今日李宣擺明了車馬陣仗,可見準備充分,所以我說他不是瞞著父母而為的。”謝莫如眼神沉靜,長長的睫羽垂下,似隱藏著無數的智慧,她道,“我說長公主能為我們解決麻煩,就在此處。長公主是不會讓人說李宣的不是的。”
依著文康長公主的護短程度,這倒是很有可能,謝柏道,“我們能想到,怕是別人也能想到。只要不提李宣,長公主怕是樂得冷眼旁觀。”
“只要有人提李樵,必然有人提永安侯、提文康長公主、盡而提到李宣。”
“誰?”
“太后。”謝莫如道,“有人上趕著將李樵與我挪作堆兒的上眼藥,當然就能順水推舟的挖個坑。這其間,最要緊的就是不要與長公主有所關聯,甚至不要說李樵與我的不是,只消輕描淡寫的在陛下面前提一句,事情就齊全了。日後,所有的事,都照著這般來,天長日久,再深厚的帝寵也能消耗殆盡,何況我根本沒什麼帝寵可言。當哪天陛下煩了,便是對我下手的良機。”
謝莫如只是淡淡的把話說出來,她語氣平淡,似乎在說別人的事,那種冷靜到冷酷的淡然令謝柏嘴裡酸澀,微微心疼。
“但是,再好的法子,不能經太后的手。”謝莫如道,“太后是一位母親,而且,是一位不大聰明的母親。你見過那些不大聰明的婦人麼,她們目光短淺,只能看到眼下利弊。最可怕的是,她們自以為是,自以為是世間最聰明的人。”
謝莫如伸出一隻素白的手,這隻手,玉一樣的潔白,沒有半點瑕疵,精緻的仿佛玉雕冰琢。“聰明人與笨人最大的相同點就是,都不容易被掌控。想借這隻手成事,馬上就能知道什麼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了。”謝莫如眉宇間閃過一縷篤定,“此事,太后一定會是轉機。”
謝柏有意考問,“倘是不經太后呢?”
謝莫如挑眉輕笑,“自來做事,哪有不付出代價的。我既敢幫李樵,就不怕這個。倘怕,今天就不會幫他。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只能想到這裡了。”
“放心吧。”謝柏笑,“像我上朝走慣了平安街,早上喝慣了枸杞粥,而有些人,走慣了後宮路線,不讓他走也是很難的。”
“是。”
承恩公府。
程離聽寧榮大長公主說了講筵堂的事,閉眸思量片刻,道,“此事與公府、殿下皆無甚干係。”
寧榮大長公主道,“確是與我與公府都無干,只是,眼瞅著謝莫如這般招兵買馬、收買人心,我總覺著不安。”
程離感慨,“堂堂皇皇,正大光明。謝姑娘這一手陽謀的本領,不可小覷啊。”成大事者,就得有此陽謀心胸。
寧榮大長公主忽就笑了,“就不知陛下會做何想了。”
“陛下的耐心總是最好的。”程離給寧榮大長公主潑了一瓢冷水。
寧榮大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問,“依先生所言,我們就視若無睹麼?”
“怎麼會視若無睹?當天去講筵堂的人都看到了,更瞞不過陛下的眼睛。要說誰不知道,無非是宮裡的太后娘娘。”程離道,“殿下還記得謝姑娘講過的百靈鳥的故事麼?那隻百靈是如何死的,離開主人的關注,自然就死了。要依屬下的意思,自此再不要提謝姑娘,誰都不要提。謝姑娘不甘庸碌,她要出頭,定要做上幾件忌諱的事的,待她忌諱的事做得多了,陛下自生厭惡,介時她就是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