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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什麼時候才悟及君權何物,是在英國公病逝,大長公主過身之後了。謝莫如小小年紀,已有此悟性。

    當然,只觀此時,謝莫如不是勝者。同樣,他也不是敗在此時,可是,他終將敗給歲月。他已是殘年夕照,謝莫如卻是旭日東起。

    謝松明白父親的心意,他道,“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父親,我倒與父親看法不同。”

    謝尚書道,“說說看。”

    父子二人說私話,室內未留下人。謝松伸手將棋盤拂亂,道,“我看,莫如的心,不在這裡,自然也說不上勝負。謝家以功名晉身,並非承恩公府之流,故此家族雖難以顯貴,卻是細水長流。阿芝幾個,天資亦是中上,有良師,有家族,按部就班,平平穩穩的也有出路。

    謝松笑,“父親談及勝負,心亦未在此勝負之上,是擔心莫如與家族吧?”

    聽長子這般說,謝尚書心事去一大半,笑,“你既心中有數,我便不擔心了。”

    謝松低頭將棋秤上的棋子撿起分類,一粒粒扔回青瓷棋罐,“兒子論眼光遠不及父親,不過,兒子想著,能者勞智者累。兒孫平庸發愁,兒孫出眾,一樣憂心。為人臣者,本朝功高莫若英國公。為女子者,再顯貴,本朝無過大長公主。其後,家族如何?按我本心,倒寧可莫如平淡一世。”  

    “一柄寶劍,置於高台為寶劍,置於陋室,亦不改其珍貴。寶物有寶物的生存方式,你讓她平淡,她恐怕也平淡不起來。”關鍵,謝莫如絕不甘心平淡一世的。她看到權力,明白權力,有朝一日,她終會像如今在謝家所為一般,步步為營,得到權力……只要想到此處,謝尚書簡直寢食不安。他不是擔心謝莫如對謝家冷淡,他身居高位,歷經當年大長公主輔政的歲月,也歷經今上親政時的動盪,到他這個年歲,寧可求穩,也不願再冒險了。就像長子說的,顯赫如英國公、大長公主又如何,身死族滅。

    恐怕英國公、大長公主還擔心過身後事,可憑謝莫如對謝家的情分,怕是根本不會為家族多想半點兒。謝莫如越出眾,謝尚書便越發憂慮,終究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甭看謝莫如顯貴,謝家不一定能沾光,可謝莫如倒霉,謝家最輕也是滿臉灰,好不好的就要跟著吃掛落。或者,謝莫如顯貴之後,謝家如當年方氏一般下場啊!

    謝松道,“父親想的太遠了,兒子所不能及。至於莫如將來是不是平淡,怕也不是你我父子二人可以做主的。”殺謝莫如母族滿門的還沒愁呢,謝家自家就愁去半條命。

    殺謝莫如滿門的實不必愁,除非江山顛覆,不然謝莫如真不能把皇家如何?何況謝莫如曾說過,無關對錯,只論成敗。謝莫如對政治有著清醒且冷酷的認知,起碼現在謝莫如對方家之事表現出一幅旁觀者的面孔。穆氏、方氏,於謝莫如,就像謝莫如自己說的,她既不姓方,也不姓穆,她姓謝。一個謝字,謝氏家族與謝莫如就是扯不開剪不斷的生死福禍啊。謝尚書一嘆,“希望我是杞人憂天哪。”  

    謝松笑,“父親看得到天方能憂一憂,兒子抬頭只見屋頂,故此憂不起來。”

    謝尚書一樂,依舊道,“你終究要心中有數。”

    謝松正色應下。

    外面一陣煙火花炮之聲,謝松笑,“子時到了。”

    謝尚書起身往外走,“出去看看。”

    謝松撿起件大毛斗篷給父親披上,扶住父親出了內廳,夜空中煙火絢爛,滿城皆是花炮聲響。轉眼,又是一年春來到。

    ☆、第55章 團圓酒

    大年初一。

    四更天,張嬤嬤就叫謝莫如起床了。

    梳洗後,張嬤嬤已命丫環擺上熱騰騰的餃子,謝莫如道,“嬤嬤坐下與我一道吃吧。”

    張嬤嬤應了,坐在謝莫如下首,紫藤忙添了幅碗筷。張嬤嬤對紫藤道,“你與梧桐先去用飯,一會兒就得跟著姑娘過去了。”紫藤梧桐行一禮退下,巧兒臘梅在一畔服侍,張嬤嬤看自家姑娘沒什麼精神頭兒,笑道,“一年就這一天,大年夜守歲,初一起得早。待中午回來,姑娘再好生養養神。”著夾個餃子給謝莫如放眼前的瓷碟里,道,“姑娘嘗嘗,這是三鮮餡兒的。”  

    謝莫如笑,“嬤嬤也吃。”

    餃子一共四樣餡兒,一樣三鮮,一樣羊肉,一樣魚肉,一樣豆腐青菜。

    謝莫如精神不足,每樣兒吃了一兩個,又喝半碗餃子湯,就飽了。正好素馨過來,素馨請了安拜過年,笑道,“太太說,今天公主二爺也要過來,讓我過來服侍姑娘早些過去。”

    謝莫如道,“你來得巧,紫藤,拿個紅包給素馨。”

    素馨笑著一禮,“謝大姑娘賞。”見謝莫如漱口,連忙過去一併服侍。

    大年初一,謝莫如也應景兒的換了身大紅衣裳,梳好髮髻,簪好珠花兒,坐在外廳榻上。紫藤梧桐拉著屋裡服侍的上前拜年磕頭,張嬤嬤一人一個新年荷包。接著是院裡的小丫環與粗使婆子們,亦各有所賞。杜鵑院下人有限,待下人們拜過年,謝莫如與張嬤嬤交待,“要是有人過來拜年,嬤嬤看著打賞。”

    張嬤嬤應了,外頭天還黑著,又叮囑婆子提好燈籠把路照亮。

    謝莫如先去正小院兒外行了禮,便帶著紫藤梧桐,後頭跟著素馨,一併去松柏院。剛出杜鵑院,見寧姨娘與孫姨娘結伴而來,孫姨娘施一禮,“大姑娘,過年好。”謝莫如側身受半禮,道,“姨娘好。”寧姨娘沒料到會與謝莫如走個碰頭兒,她腳下微滯,見孫姨娘禮都要行完了,只得跟著一道給謝莫如見禮,謝莫如依舊是側身受半禮。  

    謝莫如道,“母親還在休息,不必去請安了。”

    孫姨娘道,“主母姑娘寬厚,是我等妾室福氣。只是今日不比他日,我們不敢托大,在門外行禮也是一樣的。”

    謝莫如便不再多說,對梧桐道,“去同張嬤嬤說,預備給二位姨娘的過年荷包。”說完,對二人微一頜首,便帶著丫環婆子走了。

    寧姨娘自認為活了幾十年,定力自制力也是一流的,而且,她在牡丹院反省好幾個月,也明白自己畢竟是姨娘身份,方氏在一日,她定要守姨娘本分的。但是,面對面時當真是難堪難耐。不是謝莫如刻薄,倘謝莫如肯刻薄她,寧姨娘簡直樂意至極。偏生謝莫如只是無視,謝莫如恪盡禮法,可是,從她的舉止言行中,你會清楚的明白,她的眼裡心裡根本對你視而不見,就仿佛你卑賤的不能入她的眼。

    寧姨娘深吸了口氣,見謝莫如已走,對孫姨娘道,“妹妹,我們去吧。”

    孫姨娘點點頭,她並沒有寧姨娘那種難堪屈辱的心情,她就是覺著大姑娘氣派十足,非常人所及。就是大姑娘眼裡不大能看到她這個姨娘,孫姨娘也沒覺著如何,她娘家落魄,尚書府出三千銀子,說是聘,與買也沒差別。大姑娘不過是看不到她,又沒有欺凌nüè待她,孫姨娘反覺著,大姑娘的視而不見比二姑娘的思量琢磨的眼神要好的多。  

    二位姨娘在杜鵑院外磕了頭,張嬤嬤出來,一人一個荷包,道,“姨娘們有心,大奶奶在休息,就不請姨娘們進來喝茶了。”

    兩人依禮道謝領了荷包,各回各院。

    謝莫如到松柏院,也是請安拜年這一套。

    謝莫憂謝芝幾人已經在了,丫環在地上擺上軟墊,謝莫如上前磕頭拜年,道,“願祖父祖母父親平安如意。”

    與謝莫如做姐妹十來年了,自記事起,每次看謝莫如拜年,謝莫憂都忍不住唇角抽搐。她們都是一個長輩磕一個頭,謝莫如倒好,仨長輩磕一個,可叫長輩怎麼分呢。

    謝太太笑,“又長了一歲,也盼你平安如意。”發壓歲紅包。

    謝莫如磕一個頭,得三個紅包。待她道謝坐了,謝莫憂帶著弟弟們給長姐拜年,兄弟姐妹之間不必大禮,謝莫如也備了荷包,紫藤連忙遞上,謝莫如給弟妹一人一個。

    略坐了一時,謝柏與宜安公主便到了。沒人敢叫宜安公主拜年,主要是大家給宜安公主拜年,宜安公主笑,“公婆與大哥切不要多禮,坐吧。”

   

    晚輩們給宜安公主和二叔拜了年,一人得了一個大紅包。謝柏給二老拜年,之後略說幾句話,謝尚書謝松謝太太連帶著謝柏宜安公主便要進宮,朝臣去給皇帝拜年,宜安公主謝太太去慈安宮給太后拜年。

    謝太太對謝莫如道,“家裡就交給你和莫憂了。”

    謝莫如道,“祖母放心吧,過年都是喜慶事兒。”

    謝太太笑,“這話是。”

    謝莫如又道,“我估摸過來拜年的族人肯定不少,內宅的事有我與二妹妹,外頭的事兒,吩咐丫環把外書房燒暖了,讓阿芝帶著阿樹阿玉,有大管家協理,也省得冷落族人。”

    這話,大出謝太太意料,謝莫如理事,精細周全是真的,對於謝芝幾人,也僅止於精細周全了。平素里,謝莫如也不大與謝芝幾人說話,不想此時竟主動說讓謝芝幾人去外書房接待過來拜年的族人。而且,謝莫如安排的多麼妥當,讓大管家協理,肯定是不會出差錯的。其實就是讓謝芝幾人在族人跟前露個面兒,先弄個臉熟兒。謝太太看向謝尚書,笑,“我看行。”

    謝尚書淺笑,“甚好。”  

    宜安公主都不禁多看謝莫如一眼,倘不是知道謝莫如親自出手將寧姨娘幹掉,倘不是今日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宜安公主都不能信謝莫如就這般自然而然的抬舉出謝芝兄弟三人。真奇人也,宜安公主有些明白駙馬焉何對謝莫如另眼相待了。

    謝莫憂的眼神都是感激又複雜,謝莫如仿佛就如同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根本沒什麼特別反應。倒是謝松交待三個兒子,“好生招待族人,有什麼不懂的問大管家。”

    謝芝三人齊聲應了。

    謝莫如謝莫憂送至二門,謝芝三人一直送長輩到大門口。

    待回了松柏院,謝莫如便吩咐素馨過去外書房,親自瞧著,多籠幾個炭盆,罩上熏籠,熱水熱湯的供應上,命謝芝三人身邊兒的大丫環收拾出大毛衣裳送到外書房去,再命他們三人的小廝過去服侍。

    一時,謝忠媳婦帶著家下管事媳婦過來拜年,謝莫如命素馨將賞錢發了,接著又是各處婆子過來磕頭,管事小廝們於二門外磕頭,皆有紅包賞錢可領。

    安排好後,謝莫如捧著手爐靜坐,謝莫憂道,“大姐姐,男人們的賞錢,何不由外書房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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