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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把話直接說到胡太后跟前了,平國公牙根痒痒的第二日就上了給嫡長子請封世子的奏章,穆元帝一個準字落下。平國公府世子之位就落到了王氏親子,如今的平世子的頭上。
有這麼一位親娘,平世子甭管多不招平國公待見,他的世子之位都是穩如泰山。
不過,也可能並沒有外人看上去那般穩固,不然,王氏何以讓兒子一定要拜江北嶺為師呢。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如同謝莫如等人為李樵謀北嶺先生之事,王氏打的是同一個主意。只是,平世子才能遠遜李樵,先前送禮又出了丑,王氏怕是沒好法子,才用了這“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的辦法——讓兒子在國子監外苦等。北嶺先生一日不應,便等一日。兩日不應,便等兩日。
王氏與平世子不可謂不用心,不過,謝莫如覺著這種法子是沒用的。
一則,這是誠意誠心,但,同時有沒用以身份相逼的意思?二則,北嶺先生並非常人,當年太祖皇帝親自登門請他入朝為官,北嶺先生不願意就是不願意。
謝莫如的法子很簡單,她只是在隨謝太太赴宴時見了平國公夫人王氏一面,告訴了王氏一件事。郊外西山萬梅宮原是前朝明月公主所建,萬梅宮前面有一株梅樹,是當年薛東籬與明月公主一道手植。後來明月公主過身,薛東籬住在萬梅宮,一直到去逝。
而江北嶺,正是薛東籬的高徒。
這段典故,並不是秘密。王氏也知道萬梅行宮原是前朝明月公主所有,但再多的事情,她便不及謝莫如知道的這般細緻了。
王氏能為兒子奪來世子之位,自然不是凡品。謝莫如將此事一說,她立刻明白其中關竅,倒有幾分奇異的望向謝莫如,道,“謝姑娘為何幫我?”
謝莫如道,“談不上一個幫字,只是給夫人提個醒兒罷了。”
王氏已年近五旬,不要說同謝太太這般一輩子養尊處優的貴夫人比,過於坎坷的經歷讓王氏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蒼老些。王氏輕聲道,“我總記著姑娘的好。”她亦知曉柳妃在胡太后跟前挑唆的事,謝莫如沒理由喜歡柳家,但謝莫如行事的方式別出一格,她顯然深知平國公府嫡庶之爭,不過,謝莫如並沒有挑唆什麼,而是直接給她與她兒子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
實在太寶貴不過。
當年,劉邦欲廢太子劉盈,呂后求策於留侯張良,為太子劉盈請來商山四皓輔佐。劉邦廢太子之意乃歇。
平國公不是劉邦,但她母子的處境不會比當年的呂后劉盈好到哪兒去。
她的兒子實在太需要一個能親近北嶺先生的機會。
平世子在國子監苦侯未能得北嶺先生青眼,數月後,北嶺先生去萬梅林祭奠先師,見到在那裡打理梅樹的平世子。他老人家自然知道平世子屢獻殷勤是別有用意,此次,祭過先師,北嶺先生卻是不吝於同平世子好生說了幾句話。就像謝莫如對平世子的判斷,這人有點兒笨,但品性並無瑕疵。
北嶺先生依舊未收平世子為徒,不過,平世子得了北嶺先生的青眼也是真真兒的。
平世子自己這輩子是有限了,王氏便時常讓兒子帶著孫子去北嶺先生府上請教,一時間,人們對平世子的印象也大有改觀。
而高先生,此時終於明白,謝莫如為何這般關注北嶺先生留帝都之事了。
北嶺先生不過剛來帝都數月,謝莫如已自這位譽滿天下的大儒身上得到無數好處。
☆、第66章 朱雁
謝柏此去西蠻,桃花酒都未來得及釀。
待得杏子成熟時,謝莫憂道,“不知二叔什麼時候回來。”
“西蠻那邊沿子地界兒,遠著呢,走時說快則兩月,慢則三月。這個月不回,六月必回的。”謝太太一面說著,一面將宜安公主生辰的禮單給兩個孫女看,讓她們心裡也要有個數。
宜安公主的生辰要到了,雖是兒媳,亦為君臣,謝家必得備禮以賀。如何備禮,也是當家主母必備功課之一。自從跟謝太太學著管家,謝莫如謝莫憂大大小小的禮單見識不少。宜安公主的壽禮,無非就是金玉古董布匹綢緞之類。謝莫憂道,“我看公主比較喜歡蜜蠟。”她頗得宜安公主眼緣,宜安公主有什麼宴會,時常帶謝莫憂去。謝莫憂是個機伶人,相處久了,自然知道宜安公主一些喜好。
蜜蠟多產自海外,雖難得,也不算稀罕物。謝太太點頭,“咱家倒有幾樣蜜蠟掛件。”當下命素藍尋出來。
宜安公主的生辰是個不大不小的事,謝家鄭重相待,皇室也自有壽禮賜下。宜安公主既已開府,又是開府以來第一個生辰,更不肯委屈自己。這並不是說宜安公主奢侈,只是,宜安公主身份擺在這裡,她本就是親王之女,破格封的公主。倘真就排場不足,反容易招些勢利眼的小人小瞧。
宜安公主這次學乖了,皇親第一天接待,親戚第二日接待,主要是避免譬如過年時謝莫如與永福公主之事。
謝家算在第二撥里,這沒什麼丟臉的,文康長公主、寧榮大長公主、承恩公府,都是第二撥。謝柏不在帝都,宜安公主請謝松謝芝幫著招待大小官客。
謝莫如同胡家女孩子不熟,索性就坐著聽戲,由謝莫憂與胡家女孩子寒暄。謝莫憂常隨宜安公主赴宴,與胡家女孩子們亦是相熟。
直待下午謝太太帶著兩個孫女告辭時,宜安公主著實松下一顆心,今日有謝莫如在場也平平安安的度過了,真是菩薩保佑。
宜安公主一直認為,謝莫如是個無法揣摩估量的人,這個女孩子身上藏有莫大危機。宜安公主不喜歡這種感覺,於是,縱然丈夫待謝莫如格外不同,宜安公主與謝莫如之間仍是保持了一定距離。
於是,哪怕宜安公主有什麼事,也是讓謝莫憂代為傳話。
謝莫如是在宜安公主生辰宴後,才聽得謝莫憂吞吞吐吐同她道,“我聽公主說,太后娘娘一直為永福公主的事煩惱來著。”
謝莫如聞弦歌知雅意的人,此時偏生不開口,她知謝莫憂還有後話。果然,謝莫憂輕聲道,“大姐姐先時同永福公主,畢竟是生了嫌隙,倘大姐姐能想個法子使得陛下放永福公主出來,此怨和解就容易些了。大姐姐說呢?”
時近六月,暑意頗濃。二人中午放學自華章堂出來,謝莫如站在一處濃蔭下,丫環婆子於後相隨,知道兩姐妹說話,都很有眼力勁兒的保持了一段距離。謝莫如對謝莫憂的主意不置可否,她問,“是公主殿下叫你來問我的?”
謝莫憂輕搖團扇,恢復了些許自若,笑,“什麼都瞞不過大姐姐。公主在我面前提及,還不是想我給大姐姐帶個話麼。大姐姐要是有好主意,與我說了,我好去同公主交差。”
謝莫如微微皺眉,此事最急的應該是二皇子才是,怎麼宜安公主倒叫謝莫憂給她帶話?謝莫如暫且不去想這裡的頭緣故,只是道,“這事也不難,陛下萬壽便在六月,鋪個台階兒,永福公主也就出來了。”
但,這種法子,並不難,不一定非要問她吧。
果然,謝莫憂團扇撐著下巴,輕聲一嘆,“要是這樣容易,公主就不會讓我請大姐姐想個主意了。陛下萬壽節就在眼前,我聽公主說,二皇子原就想藉此良機接永福公主出來,誰曉得陛下似不置可否。太后娘娘親自求情,陛下也沒應。”
天有些熱,謝莫如原就對永福公主的事無甚興致,剛剛也只是在應付謝莫憂。結果,謝莫憂對她說話竟只說一半。倘她剛剛說個能直接讓永福公主回宮的好法子,恐怕後頭的話謝莫憂就不會說了。謝莫如心裡有數,想著謝莫憂終是難改這自作聰明的脾氣,不欲再與她多說,把玩著掌中一塊碧玉玦道,“莫憂,陛下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親自開口跟陛下求情。如果能讓永福公主回宮,陛下何需違逆太后娘娘的心意呢?既然太后娘娘都不能令陛下迴轉,只能說明一件事。”
“什麼事?”謝莫憂每逢聽到謝莫如說皇帝太后,就禁不住心臟呯呯亂跳,那實在是想像中高不可慡神明一樣的存在。
謝莫如淡淡,“說明此時並非良機。既非良機,何必強求。這時強求,無非是引得陛下不悅,碰一鼻子灰罷了。”
謝莫憂難掩失望,“連大姐姐都沒好法子,看來真是難了。”
謝莫如一笑,法子從來沒有好與不好之說,好法子用在不恰當的時機,也成不了好法子。謝莫憂需要的不是好法子,而是好神仙。
與謝莫憂略說幾句,謝莫如便與之分手,回了杜鵑院。
張嬤嬤帶著丫環迎出來,見謝莫如頰上微染薄紅,忙自小丫環手裡接了茶奉上,道,“這天熱的很,姑娘先喝盞涼茶消消暑。”
這茶是用jú花、金銀花、甘糙、仙糙等十幾味藥糙加飴糖煮成,晾涼後湃在井水中,沒有冰鎮的寒氣,不傷腸胃,卻又極是解暑。
謝莫如足喝了一盞,張嬤嬤服侍她換了家常衣裳,又命小丫環過來打扇,方略好了些。
天太熱,謝莫如與方氏胃口有限,母女二人用過午飯,各在各的房間消夏。謝莫如吩咐紫藤,“下午多備些涼茶,晾涼後給紀先生和高先生那裡送些去。以後只要咱們院裡煮涼茶,都送一些。”
紫藤連忙應了。
謝莫如又命找出她的記事簿來,謝莫如凡事喜歡整理記錄,集結成冊,就是記事簿。謝莫如坐在湘妃涼榻上細細看著,一時合上簿冊,午憩片刻。待到了時辰,換了衣衫去松柏院跟謝太太學著打理家事。
謝莫憂到的比謝莫如還早些,正在同謝太太說話,見謝莫如過來,謝莫憂起身,待謝莫如給謝太太行禮後,姐妹兩個相互見了禮,彼此坐下說話。
謝莫憂笑,“正想跟大姐姐說呢,舅爺家有喜事。”
舅爺。這說的是謝太太主娘家,朱家。謝莫如順口問,“什麼喜事?”
謝莫憂偏賣個關子,“不如大姐姐猜一猜?”
素藍捧來涼茶,謝莫如接了,徐徐道,“人間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謝莫憂抿嘴一笑,謝莫如呷口涼茶,慢悠悠補一句,“看來,這四樣都不是。”
謝莫憂鬱悶的翻個白眼,她如今也認了命,誰叫她生來沒有謝莫如那等不動聲色的本領呢。謝太太亦覺可樂,其實謝莫憂不差,謝太太這把年紀,知道謝莫憂在閨秀圈兒里也能占個中上游。但前提是不跟謝莫如比,其實要謝太太說,謝莫憂也不必不服氣,帝都這些閨秀,謝太太還沒見過比謝莫如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