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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北嶺先生這樣的人,自然是喜歡書院的,五皇子笑,“南郊畢竟離內城遠些,且這裡住的多是生活有些艱難官員,多有拖家帶口的,都是書香人家,自家亦可教導子弟,只是他們當差,怕是沒這空閒,就蓋了這所書院。住安置宅的官員家的子嗣可以免費就讀,附近若有孩子們想來念書,每月一兩束脩。每月考試各班前五名,獎二兩銀子。”
北嶺先生聽了問,“這些銀子由誰來出呢?”甭以為大儒就是口不言財的人了,北嶺先生向來不忌諱談一談銀錢的,他這把年歲,知道許多事情若要長久的做下去,必要有銀錢支持。
五皇子道,“圍圍這幾百畝的桃杏李樹,還有湖裡魚蝦,每年出產都用於書院。書院也接受贈銀,有專門的書院帳目出入。”
北嶺先生道,“陛下賞賜頗重,老朽也用不到金銀,待明日我打發人送來。”
五皇子笑,“我開口早了,先化了緣去,一會兒先生再想捐銀子,突然想到早捐到這所蒙童書院,可別後悔哪。”
北嶺先生笑,“看來還有更好去處。”
更好的去處自然是有的,駛離了安置區,道路依舊平整寬闊,連北嶺先生都不禁道,“這路修的委實不錯。”
五皇子笑笑,“自從修了這路,附近的農人也便宜不少。”
北嶺先生將話一轉,“聽說這裡的土地都給謝王妃買下了,這路也是謝王妃修的麼?”
五皇子不料北嶺先生竟連這個都知道,也不隱瞞,笑道,“王妃每年冬天施粥,春天出種子糧或是按工算錢,讓管事組織人來修的路。”忍不住誇了自家媳婦一句。
北嶺先生望著遠處藍天之下綠樹掩映中隱隱飛揚的檐角,道,“王妃的眼光令人讚嘆。”他早聽說過南郊這處地方,主要是太有名了,去歲地動時,這裡安然無恙,周圍人渾然未覺,仿佛有神明庇佑,故而,不少人說這裡是一處福地。然後,這處地方的來龍去脈,北嶺先生也就知道了一些。
五皇子笑,“王妃細緻周到,這裡的事,多是王妃與四嫂在辦。我充其量只是幫著找了個畫園子圖樣的先生。”
北嶺先生就心裡有數了,當他看到采jú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景致也不以為奇了。北嶺先生也得說,“實在是個好地方。”
五皇子指著遠處一片青磚瓦房道,“我在禮部當差這幾年,春闈時有些貧寒舉子,來帝都盤纏花銷盡,只得寄居寺廟等地,這一片房子是給貧寒的舉子們住的,花銷由朝廷出。”其實一般舉人功名很少有太窮的,當然,也有生活艱難的,這也算是朝廷德政了。
北嶺先生甭看是個做學問的,老頭兒半點兒不糊塗,道,“這裡的地不便宜吧?”給他送宅子送地的不在少數,比這裡地段兒更好景致更美的更是不罕見,那是衝著他的名望他的地位。不過,北嶺先生罕見有誰會特意建房屋給貧困無名的讀書人居住的。
五皇子並不說什麼銀錢乃身外之物的話,他正經在朝當差的皇子,自己分府過日子這些年,經濟事務人情世故都懂。五皇子道,“去歲入手時便宜,如今投入已經回本了,不然也不會建出這批房屋。”
“當初購置土地時,就是這樣打算的麼?”
“那倒沒有。”五皇子便與北嶺先生說起這塊地的來歷,朝廷如何建出廉租房,官員如何嫌地方偏僻不願來住,他家王妃如何能幹,當然也沒落了他家王妃的合伙人四皇子妃,倆女人如何建設這裡的景致。及至這塊土地的用途,五皇子道,“王妃雖婦道人家,見識並不遜於我。她說我家並非商賈,不必去逐銀錢之利。朝廷建的安置宅子,那裡住的都是官員,雖品階不高,家境也寒苦些,卻也是正經讀書人。這百年間,戰火離亂,刀戈四起,如今天下太平不過幾十載,文脈復興,就在眼前了。所以,這裡原也是想著建了房舍,便宜些賣與讀書人的。再有實在困難,一心向學的,也有免費的房舍可住,只是條件略艱苦,一日三餐由朝廷出銀錢供給。我想著,凡一心求學向學之人,身外之物原就不大看重的。先生不願侍我朝,這是先生的風骨,當年先帝也是極敬仰的。可我想著,前朝今朝不過是天意更迭,先生這些年,行的是儒家大道,江北一帶文風興盛,與先生數十年如一日傳道授業悉悉相關。我並無豪宅顯位相贈先生,只是想請先生主持聞道堂,留在此地,振興文脈。”
☆、第166章 入彀之二
如穆元帝所言,五皇子的確是歷練出來了,他自始至終根本沒提送宅子給江北嶺的話,只是圍著這片地方說了自己的暢想與朝廷的計劃。
江北嶺自不是給五皇子一忽悠就心動的毛頭小子,他道,“這是朝廷的德政啊。”
“都是應當的。”五皇子道,“朝廷應當如此。”
江北嶺雖沒有應下來,也隨著五皇子好生看了看周邊環境。江北嶺道,“老朽將九十的人了,怕是難擔此重任。”
五皇子笑,“先生今年不過八十五,傳道授業,亦在言傳身教,若先生是安於享樂之人,也就不是先生了。我雖是晚輩,也知先生不是能閒下來的人。聖人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只是,這話對善觀時事者是對的,可古來大賢大德,從不是獨善其身之人。”
五皇子雖未能說服江北嶺,回府時心情也不錯,五皇子世情越發通達,與謝莫如商量,道,“我看但凡有本領的人,架子也便大些,我是不是要多請北嶺先生幾遭才好。”
謝莫如道,“殿下不是請九江幫著勸北嶺先生了麼。”
“九江是九江,我是我,這如何能一樣?”五皇子道,“我還想著,要不請父皇出面……”
“當年先帝出面也沒留下他,何況如今?”謝莫如想了想,“再者說,江北嶺這把年歲,再擺什麼三延三請的架子反低了格調。聽殿下說的,他倒是也頗有些心動。”
五皇子道,“我陪著北嶺先生走了大半個山頭,說句老實話,他年歲雖是有了,身體真正不錯。”
“長壽也是一種本領啊。”謝莫如感嘆一句,道,“他既心動,可見殿下法子是用對了,之所以未應,想是那地方雖令他心動,卻還不足以太過打動他。殿下今天雖給他講了南山那塊地界兒的用途,到底流於表面,也不大詳細,不如殿下做出個詳細的計劃來,再拿去與北嶺先生商議。”
南山那裡,說到底原不過是個郊外田地,景致都是近兩年養起來的,房舍也是近兩年新置的,就是五皇子說的,有一批免費安置貧寒舉子的房舍,具體數目是多少沒有定,給貧寒舉子的日用補貼是多少,也沒有定。要說詳細計劃,五皇子自己也沒有,他乾脆拉了謝莫如一道做個計劃出來。主要是,這個意見是他媳婦提的,地也是他媳婦的,對南山的情形,他媳婦比他還熟呢。
謝莫如這裡有南山周邊細緻的地形圖,夫妻倆商量了一回,大到房舍數目,道路交通,細至貧寒舉子的供應飯食,再有周邊的衣食住行等市場建設,謝莫如尤其提了一句,“太醫院竇太醫家裡就是帝都有名的金針堂,竇家世代行醫,醫道是極不錯的。北嶺先生這般年歲,他住到南郊去,別的暫不說,醫館得有一間。安置坊那裡,雖也有一二小醫館,均不是什麼有名氣的大夫坐堂,不如讓金針堂去聞道堂那裡開個分號。”
五皇子道,“這也有理。”
謝莫如笑,“南山這裡供應的銀錢,殿下先算出來,這筆銀子,不能叫別人出,必得請陛下從私庫出方好。就是金針堂的事,也請陛下格外恩典才好。”
五皇子自是明白,這是給他皇爹做臉呢,五皇子應了,道,“若是南山再蓋房舍,也得父皇拿錢呢。”他家裡把地獻上去了,當然,如今地面兒上的建築也一併獻上去了,但如果再蓋房屋,就得他皇爹出錢了。
謝莫如道,“殿下說的是。”謝莫如也沒打算做冤大頭。
夫妻倆一直商量到晚上用飯,待用過飯,五皇子又去找了張長史商議了一回,他與謝莫如都是細緻人,但有時還是要多聽取各方意見才好。與張長史議過,五皇子第二日又尋了李樵商量,到第三天,才拿了計劃書去同江北嶺看。
五皇子說的客氣,“我打算上書請旨,只是不曉得是否周到,畢竟我年輕識淺。倘是別的事,斷不敢打攪先生,這一件事關聞道堂,且先生講學多年,經驗豐富,還請先生幫我看看,是否有需要再修改的地方。”
江北嶺翻了一頁,道,“這是大事,老朽不好輕率,怕要多看幾日。”
五皇子大喜,還是努力矜持著,可江北嶺何等人物,雖是一雙老花眼,也瞧出五皇子眸中的喜悅之色。五皇子有一樣好處,他喜便是喜,那種由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喜悅令江北嶺也不禁微微一笑,道,“殿下有心了。”
五皇子道,“都是應當的。”
江北嶺不禁心下一嘆,都是應當的。這話多麼難得。
五皇子把自己的計劃書給江北嶺,其實就是請江北嶺自己修改出一個滿意的地方來。哪裡不好,您老人家改了,我去上書請旨。
這樣,就等於讓江北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滿意的坑。
不過,說是坑就不恰當了。
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江北嶺足足十天才將五皇子的計劃書還給五皇子,五皇子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頗是敬重。無他,五皇子為了留下江北嶺,頗是用心,房舍建造都是用的極好的材料,江北嶺改用了尋常榆槐木料,就是給讀書人的供應上,也將四皇子原本安排的四菜一湯有葷有素,改為了兩菜一湯。當然,如道路的修建,江北嶺的要求就比較高,由四車道改為六車道,另外要求建一個蹴鞠場。
五皇子想著,北嶺先生興許是個蹴鞠迷也說不定。
五皇子又與北嶺先生細緻的商量了一回,便拿回去謄抄了一遍,去宮裡請旨了。
穆元帝沒料到五兒子這麼快就把江老頭兒搞定了,細看了回奏章,道,“有些簡陋。”
五皇子道,“兒子當初用的都是好材好料,問北嶺先生時,先生堅持如此。”
穆元帝問,“這與江北嶺商議過了?”
五皇子就把自己怎樣請北嶺先生去南山參觀,北嶺先生如何猶豫,他如何用這個法子方請動了北嶺先生,一一與他皇爹說了,穆元帝聽得大樂,笑道,“你這也算請君入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