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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不知道,你給推斷一下,你勸太子妃那些話,我就覺著挺有道理。”婢女奉上茶果,文康長公主也沒有心思享用。先時只是二兒子不在身邊,如今丈夫也出去打仗了,文康長公主能與誰商量呢?兒子媳婦倒是都會寬她的心,但這時候,文康長公主想聽的並不是那些寬解的話。她要有理有據的事實推斷,偏生自己對打仗之事一無所知,問她哥吧,她哥這些天得老了十歲,她哪裡問得出口。倒是謝莫如,是親戚里最有見識的。而且,很奇特的,文康長公主就是對謝莫如的推斷有信心。
謝莫如明白了文康長公主的來意,想了想,遂道,“這也是老生常談,不說別個事,就說永安姑丈生擒靖江第五子,朝廷就是殺也是大張旗鼓的殺。其實是一個道理,靖江王那裡不論是擒是殺我們這邊的高級將領,這個時候,總不會秘而不宣。宇表兄為人悍勇,這樣的性情,寧可戰死也不會被生擒。排除被生擒的可能,倘是宇表兄戰死,靖江王怕是早做為戰果宣揚出來,但咱們一直未聽得此消息,我料想,人應當活著。太子身邊,必得忠臣保駕!”
雖然謝莫如說的話不大好聽,譬如什麼“寧可戰死也不會被生擒”或者“倘是宇表兄戰死”啥的,以往在文康長公主面前都是忌諱,但謝莫如說出來,文康長公主是啥反應沒有,而是在謝莫如得出結論後,深深的鬆了口氣,文康長公主道,“只盼如你所言。”不知是覺著謝莫如說的有理,還是就願意聽一個“李宇還活著”的推斷。
長泰公主忍不住問,“五弟妹,那依你所說,太子現在在哪兒?”長泰公主倒不是擔心太子,她兄弟們多了去,她與東宮的關係雖是不差,但與太子胞姐永福公主的關係就一般了。這事兒說來話來,永福公主論年歲要長長泰公主一些,以前坐次排位都是永福公主在公主里居第一位。但後來謝莫如嫁進皇家,給皇家正了正禮法,直接說了,長泰公主雖年紀小些,但長泰公主之母為元後,永福公主之母為繼後,論尊貴,當長泰公主為先。這道理,叫禮法尚書來也挑不出錯處。長泰公主更加深深覺著謝莫如有見識,可誰叫永福公主自來掐尖要強的呢。自此便對長泰公主很有些意見,偏生人家是太子他姐,雖說東宮一直對長泰公主很親熱,可見著永福公主,長泰公主就得多幾分警覺。
故而,東宮吉凶,長泰公主還真沒特別關注過。東宮現在對她客氣,誰知日後如何?就似承恩公府,先時不也對東宮畢恭畢敬,結果如何,太子照樣是把南安侯往死里整,照樣是想扶植自己嫡親的外家——胡家長房!
就依東宮的脾性,將來一登大位,永福公主還不知要怎樣給她臉色看呢。
所以說,與其關心東宮吉凶,長泰公主更關心二小叔子的下落。
長泰公主問太子,完全是在問李宇所在,謝莫如卻只是笑笑,並未說話。
鐵夫人聽到二女婿可能平安的消息,已是心滿意足,她想著,謝王妃不說,是不是因她在場的緣故。而且,此番太子行蹤,必為秘事,她一外臣家眷,的確是不好聽的。
鐵夫人便很識趣的起身道,“臣婦先行退下。”
謝莫如擺擺手,溫聲道,“不打緊,夫人坐吧。這也只是我一猜,對不對的,夫人不要外傳就好。”
謝莫如未賣關子,道,“我猜太子必在蜀中!”
長泰公主一驚,發間一支鳳尾珍珠步搖微微晃動,映著長泰公主明媚的容顏與疑惑的神色,“太子如何會在蜀中?”
文康長公主的眉毛先是一蹙,繼而慢慢鬆開,一雙清湛的眼睛,不動聲色的望向謝莫如。謝莫如與長泰公主道,“殿下怎麼忘了,蜀中可是有位大人物。”
“陛下的恩師薛帝師,可不就在蜀中麼。”謝莫如此言一落,長泰公主與鐵夫人皆面露驚容。
謝莫如一笑,慢慢的呷了口茶。
不知是不是文休法師的卦太准,繼永安侯生擒穆五郎後,永安侯又傳回捷報。偷襲靖江王之後,永安侯未與靖江人馬糾纏,他接著轉道去了湖廣,連下數縣,搶回不少糧糙器械,最重要的是,永安侯牽制胡廣兵力的同時,也不知趕巧,還是柳扶風消息靈通,趁機奪回了通往南安州的要塞,如此,閩地與南安州重新連接,互通有無。
而靖江王,原是想著風風光光,大勝回藩地,結果把五兒子給鬧丟了,老臉上也沒啥光彩,沒少給隨駕的三兒子吃掛落。
而五皇子,也藉此東風,在入冬前,完成了從閩地到南安州的整個軍事布防。
穆元帝接到五皇子的信時,已是十一月中了。
雖然看到五皇子與段四海達成的協議,穆元帝有些沉默,但見五皇子進一步穩定了江南局勢,穆元帝還是極高興的,與蘇相、北昌侯道,“老五做事,一向穩妥。”做皇帝也不容易啊,穆元帝一派慈父心腸的令太了去江南鍍金,結果把半壁江山給鍍沒了。也就是穆元帝為帝多年,心理素質良好,不然換個人,眼瞅江山淪喪,這會兒上吊的心都有了。穆元帝雖然頭上添了幾縷白髮,面兒上還是穩得住的,尤其五皇子這一去不過數月,便小有成就,著實令穆元帝覺著,兒子們也不是全都不靠譜的。
蘇相、北昌侯皆道,“五殿下大才,陛下聖明。”五皇子都跑人家包圍圈去了,還能抓住時機打通與南安州的要塞,饒是此二人也唯有讚嘆了。關鍵就在於,五皇子少時除了愛板著臉裝氣派外,委實沒有什麼太過出眾的地方。結果就是成年後,也不知走了什麼運道,穩紮穩打,展露崢嶸。
有兒子爭氣,穆元帝的底氣也足了些,道,“冬天不易行軍,待得明年,朕必要將這一城一地,一磚一瓦盡皆收復!”
蘇北、北昌侯立刻表示要效犬馬之勞。
穆元帝敲敲五皇子遞上的奏章,道,“咱們商量一下,老五那邊的糧糙要怎麼送吧。這孩子也難。”五皇子奏章上說了,今冬尚可勉力支撐,明春就真的撐不下去了。但要閩地有收成,起碼得等到夏收。其實,閩地的存糧已超乎朝廷的想像,原本朝廷想著,怕是今冬也難支撐的。五皇子說存糧能撐過今冬,已令朝中刮目相看。這一則是當初李九江送的糧糙,二則五皇子是全方位的給軍中弄吃的,三則,柳扶風指揮了幾次不大不小的戰役,不搶地盤兒,只搶糧糙。不然,就憑閩地兵馬再加上柳扶風收攏的江南殘部,怕早就沒糧了。
北昌侯道,“五殿下要的糧糙,倘自帝都運,路遠不說,也頗多周折。依臣之見,不若動用蜀中存糧。”
穆元帝為啥眼瞅著半壁江山都要沒了,還能穩得住啊。老話說的好,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為江南之戰,穆元帝私下籌備,不是一年兩年。
動用蜀中存糧,這意見穆元帝倒是不反對,糧糙備來就是要用的。而且,給爭氣的五兒子用,用得其所。穆元帝擔心的是,湖廣大部分都被靖江之人占領,這糧糙,要怎麼從蜀中運至閩地呢?
蘇相、北昌侯一時也沒什麼好法子,蘇相道,“不如將蜀中存糧之事告知五殿下,五殿下一向足智多謀,且如今江南情勢,五殿下比我們更加清楚。”
“這也好。”穆元帝並不反對。
商量過糧糙問題,穆元帝也得與二位心腹之臣又說了一回五皇子與段四海簽定的盟約問題。蘇相什麼都沒說。北昌侯想說什麼,斟酌一二後方道,“既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事急從權,五殿下也是為大局考慮,不若此事便交於五殿下全權處置。”
君臣三人都不是傻瓜,段四海那一夥子是啥出身,大家心內門兒清。先前把永定侯打得丟盔卸甲的事兒,雖與靖江相關,但想來海匪也事涉其間的。彼時穆元帝還恨不能將其剝皮抽筋,如今為著江南情勢,就要同意人家建國稱王,還要兩家建交……這滋味兒,饒是穆元帝也得說一聲:真他娘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啊,現下江南半壁江山給靖江王占了,江北因戰事,也是元氣大傷。朝廷與靖江開戰的結果就是:一群海匪要登堂入室了!
不慡啊!
真不慡啊!
可現下這形勢,不慡也得忍啊!
軍國大事商量妥當,蘇相、北昌侯各有各的差使,便告退了。
倆人走在漢白玉石板鋪就的甬道上,北昌侯很謙遜的退後蘇相半步,北昌侯忽然輕聲道,“五殿下,似乎與海匪很熟悉。”
不知是北昌侯聲音太輕,還是蘇相年歲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蘇相腳步都未慢半拍,仿佛根本沒聽到北昌侯在說什麼。要別人,蘇相沒聽到,他也就不說了。但北昌侯偏偏不是別人,北昌侯堂堂吏部尚書,可不容易打發。北昌侯直接拉住蘇相的胳膊,鬢角幾縷銀絲襯著一張雅正的臉,給此人添了些獨特韻味,北昌侯臉上帶出一抹笑意,“我的老相爺。”
這朝中,敢拉蘇相的胳膊,怕也就是北昌侯一人了。北昌侯官居吏部尚書,自來吏部為六部之首,因司官員升降考核之責,吏部尚書又被稱天官,因吏部尚書權重,便有吏部尚書不入內閣之例。所以,甭看北昌侯未入閣,他這官位半點兒不比內閣輔相差,當然,比起蘇相還是稍有不如的。只是,人家北昌侯非但本職工作乾的好,人家還有別個才能。譬如,這位侯爺雖然司文職,但永安侯率兵偷襲靖江王的主意,就是他給出的。人家不只是出主意,走什麼路線,在何地方偷襲,都有北昌侯的建議。可以說,永安侯之功,北昌侯得占一半功勞。這不,給北昌侯拉住胳膊,蘇相也不得不開口了,“侯爺,五殿下堂堂皇子,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北昌侯飛起的眼尾似笑非笑,口氣卻是意味深長,“我倒不是不放心五殿下,五殿下才幹,你我皆知。只是,五殿下的權宜之計,倒叫人有些不明白。只為叫水匪給送個信,就與他們建交,這代價未免也大了些吧。”
蘇相麵皮都未動一下,依舊邁著他獨特韻率的步子,喉嚨里哼出一個音。北昌侯繼續輕聲,“我不說,老相爺應該也明白。”
蘇相光棍的一搖頭,“不明白。”
北昌侯哈哈一笑,道了聲“老相爺”,也不再說什麼,及至宮門,二人分道揚鑣。
兩位重臣各有各的心思,穆元帝這裡在對著一封信靜默。倒不是什麼秘信,只是這信雖到他手裡,卻不是給他的。這信是五兒子給謝莫如的,因是連帶奏章一併送來的,便都到了穆元帝手裡。
說起來有些沒面子,但穆元帝真有些好奇他五兒子給謝莫如信里寫了啥。穆元帝手下,還是有各式各樣人才的,他有些好奇,便命人小心啟了漆封,穆元帝還真就看了。信里倒沒有什麼不能看的,只是看後穆元帝也難免心疼五兒子幾分。五皇子的信里除了對他媳婦的記掛,就是對父母對孩子們的牽掛,另外就是閩地形勢,五皇子說形勢比想像中更嚴峻,又說了用段四海之事,因靖江封鎖,難與帝都互通消息,雖用段四海,但兩國邦交之事,他擅自做主,日後難免被朝中詬病。但倘不用段四海,五皇子又擔心段四海倒向靖江,如此靖江未除,再添強敵。總之,囉哩八嗦的,寫的挺長。既有對家庭的牽掛,又有對國事的擔心,還有一句話,叫穆元帝深覺五兒子沒出息,因為五皇子寫了一句,“自與卿卿結髮,未有分別。今與卿卿相隔兩地,甚念甚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