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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美人,偏偏被取作青松明月圖這樣古怪的名字,那此,肯定是有緣故的。
首先解釋青松二字,這兩字很簡單,畫這幅畫的薛東籬,字青松,前朝名臣,書畫雙絕,此畫據說是薛青松心血所作。更兼這畫上美女有個非常之了不得的身份,前朝末帝的姐姐明月公主。不要看前朝末帝是亡國之君,這位明月公主可不是亡國公主,前朝是在明月公主過逝後方覆滅。相傳,當年太祖皇帝聽聞明月公主死迅,先是惋嘆三聲,復大笑三聲,言可起事矣。之後,各路豪強紛起,天下大亂。這幅畫之所以被稱為青松明月圖,便是因薛青松為明月公主所作而得名。
不論薛青松還是明月公主,皆是赫赫聲名,此畫不論是自歷史、文化,還是畫作本身來看,都是稀世之寶……不過,謝莫如道,“這幅青松明月圖……”她記得看哪本書時,空白處曾有一行小字:上賜公主明月圖,嘆嘆。可見這幅明月圖曾被賜給某位公主,又怎會流落到外頭來。謝莫如凝眉思量片刻,忽又笑了,前朝末年,大廈將傾,甭管在哪個公主府,覆朝之下焉有完卵。想是太祖皇帝率兵攻入帝都城,前朝宗室貴戚不存,這幅圖方流落而出的吧。
想通這一點,謝莫如正要細看此畫,掌柜已介紹到,“謝大人,您看這上頭的款……”謝柏笑著將此畫一卷,緩緩收起,道,“老崔啊,我這都要做駙馬的人了,你倒拿幅亡國公主的畫給我,這可真不像你辦出來的事啊。”
崔掌柜一愣,心說,寶貝就是寶貝,管他會麼亡國公主不亡國公主呢!只要是寶貝,不要說亡國公主了,就是墳里挖出來的,不也照樣有人搶。不過,這帝都別的不多,達官顯貴最多。崔掌柜少不了同這些人打交道,知道這些人古怪的多著呢。他這東西反正不愁買家,見謝柏有些不悅,便不再多說,笑道,“唉喲,看我,歲數大了,這腦子就是不成了,險得罪了大人您。該死該死!”又說了一通賠罪的話。
謝柏笑笑,他原就是個隨和的性子,並不以為意,命小廝付了銀子,拿著謝莫如買的兩幅畫走了。
出了這文玩鋪子,謝莫如方道,“二叔,明月公主算不得亡國公主吧。”
謝柏牽著謝莫如的手,笑,“哪怕是明月公主過身後前朝方亡,別人可不這樣想。”
謝莫如“哦”了一聲,抿一抿唇,輕聲道,“要是二叔喜歡那幅畫,不妨買下,不必顧慮我。”哪怕謝二叔自圓其行,謝莫如仍看出破綻。從性格上來說,二叔就不是拘謹之人,一幅畫而已,哪裡就涉及到朝廷上的事呢。再者,崔掌柜剛拿出那幅畫時,二叔明明驚喜,看過後方卷了起來,說這畫不吉。倘二叔真是在意吉不吉利的事,當初就不會拿著鴻門宴的桌屏去送她賞玩。所以,畫沒有錯,二叔的確喜歡,那麼,哪怕不買,認真賞鑒一番才符合一個愛畫的人的行為。二叔卻是粗略一瞧便將畫卷合成軸,當時在場,除了二叔,便是她與崔掌柜,崔掌柜是賣畫的人,恨不能客人多看才是,那麼,問題肯定出在她身上。
不,是她出身的身上。
與她沒有直接關係,但很可能有間接關係。
聽謝莫如此言,謝柏笑,“什麼都瞞不過莫如你的眼睛。”
謝莫如微微側臉,看向謝柏。謝柏道,“我沒多看,還有一個原因,那幅畫是幅贗品。”
“那二叔見過真品,或是知道真品在哪裡?”
“對。”
☆、第23章 衣裳
謝柏片刻沉默。
他不知道要不要同謝莫如說,或者應不應該。謝莫如已道,“二叔,什麼都不用說。”這樣猶豫,何必要說。或者許多人覺著她會對方家的事有興趣,事實上,她對方家興趣並不大。這又不是秘密,三老太太脫口而出的事,能是什麼秘密呢?人近皆知的事,她想知道並不困難,何必讓二叔這般為難。
二叔,畢竟對她不錯。
謝莫如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上的一頭牛吸引,唉呀,見到活的牛了。
謝柏畢竟是個灑脫性子,未沉默太久,見狀打趣,“要不要買一頭送你,把它栓家裡,天天看。”
謝莫如今日見著以往許多沒見過的東西,心情很是不錯,難得說笑一句,“養在二叔院裡嗎?”
叔侄二人慢慢在街上走著,就見謝驥騎馬,後跟著馬車兩輛,另有僕役數人相隨行來。謝柏連忙打招呼,謝驥勒馬,見是謝柏謝莫如叔侄,問,“你們做什麼去?”
“我帶莫如出來買些文具。”謝柏問,“驥叔呢?”
謝驥低聲道,“行雲想暫將家中靈牌安放在天祈寺,我陪她過去,再做場法事。”
謝柏不再多說,忙道,“驥叔趕緊去吧,別耽擱了時辰。”
江行雲聽到人說話,揭開車簾對謝莫如微微頜首致意,謝莫如亦頜首回應,謝驥重新帶著車隊遠去。謝柏立刻打發身邊小廝回府,跟謝太太說預備一份相宜的祭品送去云云。
謝莫如問,“二叔,咱們要不要回去?”
“不用,你好容易出來一次,來,我跟你說說帝都的掌故,咱們多逛逛。”
謝柏真的是出自身為二叔的良好心愿,侄女都十歲了才第一次出門,見著個牛啊羊的就能看老半天,家裡再怎麼豪門,謝柏也覺著有些悲哀了。他就想著,多陪侄女逛一逛。
謝柏具有良好的意願,他也實踐了自己的意願,只是一點,謝柏實在錯估謝莫如的腳程,這位生於豪門長於豪門的千金小姐,有著與弱不禁風千金小姐完全不同的身體狀態,除了早飯午飯用飯時略歇了歇,謝莫如完全是不知疲倦的走了一整天。最後,謝柏覺著自己的腿都不是腿了,謝莫如方道,“咱們先回去吧。”
二叔硬是咬牙道,“無妨,二叔不累。”
謝莫如素來心細,見二叔已是倦色難掩,笑,“那把剩下的攢著,什麼時候二叔有空,再帶我出來。”明天二叔還得去衙門當差呢。
謝柏笑,“下次休沐,咱們去城外。”善於察顏觀色的孩子,必然善解人意。何況謝莫如克制堅忍,這種品質,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時,會特別的讓人心疼。哪怕沒有叔侄之親,謝柏也敬重這種品質。
回家的時間並不算晚,先去松柏院請安,謝太太笑,“可算回來了,莫如從沒離開過我眼前,知道你們下晌回來,我還是惦記。”
素藍捧上香茶,笑道,“太太可是念叨好幾遭了。”
謝太太眉梢眼角的儘是淺笑,她看向自己的神色竟有幾分看謝莫憂時的慈愛,搞得謝莫如都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力。太太這是隨意的嗔怪,還是說以後少出門呢?謝莫如一時不好判斷,倒是謝柏接過茶先笑了,“多出去玩兒幾回就習慣了,下回母親沒事也同我們一道去,省得總悶在家裡。”
謝太太笑,“你倒又來鬧我。”
看太太的模樣,不像是不痛快的,謝莫如終於有了判斷,太太對她與二叔出去的事,並無意見。謝莫如此方心安。
謝柏呷口笑,“我知道,就是母親出去,也是同父親一道,自是看不上我的。”
謝太太笑嗔,“你還有個做叔叔的樣嗎?連我都敢打趣,反了你。”說著斥責的話,卻是沒有半分不悅,謝太太眉眼彎彎,笑出眼角的魚尾紋,顯露出一些年齡的秘密。
謝太太顯然是給次子哄的極為開心,對二人道,“先回去洗漱吧,一會兒都過來用晚飯。”
謝柏與謝莫如起身告退。
出了松柏院,謝柏其實想對謝莫如說一句,在長輩面前還是活潑一些好。不過,他也知道謝莫如凡事有自己的判斷力,想到先時謝莫如在家裡的狀態,謝柏終是沒說什麼,只笑著叮囑一句,“別忘了一會兒過去用飯。”
謝莫如點頭,“好。”
謝莫如回杜鵑院,先去了園子裡,見母親方氏在杜鵑樹乘涼,謝莫如便放心了。她鮮少出門,哪怕昨晚用飯時同方氏說了今日出門的事,依舊有些牽掛。駐足看了會兒母親,謝莫如方回了梧桐小院。
張嬤嬤已經在等了,溫水、巾帕都已備好,謝莫如梳洗後換了家常衫子,踩著軟鞋倚在榻上,謝莫如心情很好,她雖然看過很多書,知道書上說外頭如何如何,但這種真正看到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怪道古人說,說萬卷書行萬里路呢,的確是有道理的。
張嬤嬤笑問,“姑娘累不累?先喝盞玫瑰露吧。”
巴掌大的白玉盞內靜棲著半盞胭脂紅的香露,謝莫如接過慢慢喝著,外頭的人那般辛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過上這樣的日子吧。這樣的日子,我生而擁有,那麼,是我的祖上付出了辛勞。謝莫如垂眸,問,“嬤嬤,今天院裡有什麼事嗎?”
“上午太太打發人送了些新鮮蓮蓬,我剝了蓮子,中午做了蓮子羹,大奶奶用了一碗。”張嬤嬤道,“天氣熱,大奶奶喜歡素菜,只是我想著,總食素也不成,中午添了道雞絲拉皮,大奶奶也用了幾筷子。”
謝莫如點頭,“明天叫廚下做些綠粉涼糕,暑天吃正好。”
張嬤嬤應了,笑道,“姑娘累了吧,腿酸不酸,叫小丫環給姑娘捶捶。”紫藤先送書回來,張嬤嬤就大致問過了,知道姑娘走了大半日。
謝莫如道,“倒不覺著累,太太說一會兒去松柏院用晚飯。”
張嬤嬤頓時喜上眉梢,笑逐顏開,“那我先把要穿的衣裳首飾預備出來。”歡喜雀躍的去準備了。
看來,她的判斷沒有錯,太太對她的態度的確是有所轉變,謝莫如雙目微闔,靜靜養神。
張嬤嬤簡直是歡欣鼓舞,她家姑娘,人品出身性情,無一不好。當然,這是張嬤嬤一家之談,其實在張嬤嬤眼裡,恐怕天仙下凡也比不上她家姑娘的。故此,張嬤嬤的觀點實屬個案,有所偏頗在所難免。
言歸正傳,這些年,張嬤嬤看著謝莫如長大,在她老人家心裡,她家大姑娘簡直是委屈多年。她家大奶奶是響噹噹的正室,雖說娘家敗落了,難道就不是正室了,明明長房就這麼一個嫡女,偏叫牡丹院那群小婦養的得了意。天理何在!張嬤嬤拿著自家姑娘當活寶貝,自己也分析過這其中原因,她覺著,主要就在於謝莫憂甜言蜜語的會哄人,她家姑娘老實,不會說那些巧言令色的話,故而就吃了虧,不大顯眼。
如今姑娘漸漸長大,張嬤嬤知自己是奴婢,就是想幫,怕也幫不上忙。今日一朝蒼天開眼,叫太太知道了她家姑娘的好處,張嬤嬤歡喜的心裡直念佛,她就說嘛,她家大姑娘這般出眾,只要長眼的,都能看到。只要看到,就能明白,她家姑娘這才叫大家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