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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莫憂好奇,“你們在邊州是住在帳子裡麼。”
江行雲哈哈一笑,“當然不是。西蠻人逐水糙而居,他們是住帳子的,我是覺著有趣,學著玩兒罷了。”一路上與諸人介紹她這園子的景致,該有的花糙樹木亭台樓閣都有,但要說哪裡特別出挑,也沒有。倒是她這府上較別府多個校場,帳篷就設在校場,說是帳子實在是客氣的說法,比一間房子不小了。謝莫憂關心的另有其事,“江姑娘還習武?”
江行雲笑,“我出身將門,自幼就練祖傳的槍法。還有我的近衛,每天都要訓練。”
謝莫憂大為稀奇,“難道三老太太也會武功?”
江行雲笑,“姑媽當年沒學過祖傳槍法,不過健身的拳腳也懂一些。姑媽年歲大了,怕是有些年不練了。”
大家說著話,丫環挑起帳簾,江行雲行先進去,炭盆已升起來,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烤肉的家什與帝都用的也有所不同,江行雲這裡的是一個圓形的鐵盆,裡頭燃著乾燥的松枝,盆上支起烤架,烤架上穿著一隻羊腿與一條鹿腿,火焰騰騰的烤炙著烤架上的羊腿與鹿腿,整個帳子都散發著濃濃的烤肉香。這等粗獷的吃食方式,把一干人都看得有點兒傻。江行雲道,“有西寧的肥羊,還有鹿腿,烤肉你們肯定吃過,只是怕沒自己烤過。”告訴大家留心炭火,江行雲請諸人坐了,道,“天下什麼東西都是廚子做的味兒美,唯獨這烤肉,非自己烤出來的不香。”
江行雲盤坐在主人位,自丫環的捧盤裡接過一柄開刃的彎刀,與幾人介紹,“這烤肉是邊烤邊吃,才最香。”說著削下幾片,請諸人品嘗,謝環謝珮幾個還有些不敢下嘴,謝莫憂瞧謝莫如一眼,以前跟二叔出去也吃過一回烤肉,卻不是這樣直接在火上烤的,這髒不髒啊……謝莫如淡定的擱嘴裡吃了,點頭,“果然香的很。”又道,“羊腿肥美,鹿腿的肉稍微瘦一些。”
烤肉上的油滴滴的落在火盆里,再騰起一陣陣火焰與肉脂的香美,謝靜也忍不住吃了,直說好吃。謝環幾人這才吃了,亦覺著味道不錯。
江行雲十分歡喜,“帝都人都說邊州苦寒之地,那是帝都人不知邊州的好處。多少人去了邊州再回帝都都想念邊州的寬廣與吃食。”再與她們介紹,“鹿是暖血的,最是滋補。鹿筋鹿角都是珍貴之物,烤羊的話,一定要用肥羊,這樣烈火一烤,羊油溢出,趁熱吃來,鮮香甜嫩,又帶著炙烤的香氣,天下美味,莫有出其右者。”
謝莫憂笑,“是啊,果然名不虛傳。”
幾人一面說話,一面吃著烤肉,待烤肉吃得差不離,江行雲還安排了歌舞,因無年長之人在場,諸人年歲相仿,都玩兒的十分盡興,至晚方各自告辭離去。江行雲每人送了一箱皮子,說是在帝都有皮貨生意,這是自邊州進的皮貨,給諸人做衣裳穿。
諸人難免再次道謝,告辭歸家。
這一場暖宅酒,說得上賓主盡歡。便是謝莫憂回家也難免說起江家烤肉來,謝莫憂與謝太太道,“真是不一定,以前看二叔烤肉,都是放到鐵支子上烤來吃。哇,邊州人不一樣,江姑娘直接把肉放到火上烤,一面烤一面割來吃,一點兒都不怕刀割了手。”
謝太太含笑耐心的聽著謝莫憂說在江家吃烤肉的事兒,覺著小姑娘們相處的還不錯,直待聽到謝莫憂道,“還吃到了冬茶,咱家不常吃冬茶,是陛下賞給江姑娘的,江姑娘拿出來給我們嘗了,我覺著味兒挺好的。”
謝太太眸光一閃,聽謝莫憂說完,私下問謝莫如,謝莫如道,“陛下無非是告知世人,朝廷會照顧江姑娘的意思。”
謝太太是宗婦,考慮問題向來是從整個宗族來考慮的,憂心道,“我只擔心陛下會誤會咱們謝家怠慢了江姑娘,她小孩子家家的,倒搬出去自己過了。”以往也沒見朝廷給江行雲什麼賞賜,怎麼江行雲這前腳剛搬出謝家,後腳陛下的賞賜就到了,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啊!
謝莫如篤定,“太太多慮了,江姑娘不是這樣的人,她自有法子全兩家臉面。”
謝太太忙道,“可是江姑娘與你說了什麼?”這倆人關係不錯,以往謝太太覺著稀奇,如今倒要慶幸了。
“江姑娘並沒有特意說什麼,只是憑江姑娘的性子,她與謝家,合則兩利,分則兩弊。謝家並無對不住她的地方,她與三老太太也很融洽,如今搬出去,是為了自立門戶。”謝莫如道,“太太怎麼忘了,國家是有女戶的。”
謝太太極是驚詫,“莫非江姑娘有立女戶之意?”
“家無男丁,自當立為女戶。”謝莫如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不立女戶,江行雲的事怕是不能自己做主。看江行雲的脾性,她似是早有此意。
謝太太竟也一時無語,良久方道,“江姑娘的志向,我倒看不懂了。要是論以後前程,其實她住在三老太太那裡是最好的。我還說,她這般急著搬出去,原來是有立女戶的意思。”如果江行雲欲立女戶,她當然得搬出謝家。
謝莫如並未再多言,自江行雲今日說起自立門戶的話,謝莫如就知她有立女戶之意了。思量再三,謝莫如與謝太太道,“她畢竟與咱家關係匪淺,且陛下未忘宋氏之功,倘太太進宮,不妨與貴妃娘娘略提一提江姑娘之事。倒不必娘娘在陛下面前進言之類,只是讓娘娘心裡有數罷了。”
謝太太回神,“也是。”
☆、第86章 美人如花在眼前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謝太太覺著,這話還是很對的。
譬如,先時謝太太對於謝莫如與江行雲的交情頗有不解之處,哪怕先時彼此送過兩回東西,也不至於好成這樣吧。以前,謝太太不能理解,現在,她都理解了。
從江行雲要立女戶這事兒,就說明,江行雲絕對是正常女孩子裡的異類啊。怪道跟謝莫如合得來,都不是正常人。
謝太太心裡先有了底,待三老太太過來尋她說話時,謝太太早有心理準備。三老太太與她抱怨,“你說說,這孩子們現在都在想啥,行雲那丫頭,竟要立女戶,可立什么女戶喲,立了女戶,以後成親嫁人怎麼辦?難不成找人入贅?”
謝太太家裡有個神鬼難測的謝莫如,對於這類孩子倒有些自己的看法兒,謝太太寬慰三老太太道,“嬸子是太過擔憂了。要我說,行雲這孩子還真是個有志氣的,這會兒就想到了宗族傳承。她把門戶立起來,也是為了使延續家族香火。就是以後成親嫁人的事,咱們是至親,行雲這孩子的出身、品性都擺跟前了,這樣的好孩子,非得有福氣才娶得到呢。”
三老太太嘆口氣,“我是沒法子了,她拿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謝太太又勸了三老太太幾句,但都是些開解人的話了,具體江行雲的事務,謝太太是一句話沒多說。這些好勝的小姑娘們,各有各的脾性,何況人宋家家族內部事務,她是謝氏宗婦,怎好摻和?
謝莫憂才知道世上還有女戶這種事,原想問問三老太太什麼是女戶呢,只是看三老太太這愁眉不展的形容,便沒有開口。
三老太太精神不佳,午飯都沒用便走了。
待送走三老太太,謝莫憂才問,“祖母,什麼是女戶啊?”
謝太太大致與謝莫憂說了,“倘是一家人無父無兄,家裡沒了男人,朝廷是允許立女戶的。”
謝莫憂問,“那立了女戶,婚嫁如何說呢?”
“婚嫁麼……”謝太太道,“婚嫁其實與尋常人家兒也沒什麼不同,在家招贅亦可,正常婚配也是一樣的,沒什麼差別。”
謝莫憂又有些暈,“那江姑娘為什麼要立女戶啊?”
謝太太道,“不立女戶,宗祠香火如何存續?”
謝莫憂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畢竟不算笨,不禁道,“可既是好事,三老太太怎麼還唉聲嘆氣的?”
謝太太不著痕跡的打量一畔不動聲色的謝莫如一眼,道,“莫如,跟莫憂說一說。”
謝莫如說話向來直接,不帶半點兒委婉,“宗祠香火畢竟不能靠女人傳承,女戶也只是一時的,日後江姑娘成親,可過繼子嗣承續宋氏香菸。你不要忘了,三老太太也是姓宋的,說來都是宋氏女,江姑娘的後嗣可過繼,三老太太的後嗣如何不能過繼呢?”
謝莫憂嚇一跳,謝太太皺眉,輕斥一聲,“莫如!咱們謝家不是這等家風,謝氏子嗣,如何能過繼外姓!”
謝莫如不以為意,“太太勿惱,我也只是跟二妹妹略說一說罷了。這事在咱們謝家自然是無憂的,要擱別人家,難免因家財生出許多事來。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妹妹也大了,知道些人心叵測沒什麼不好。”
謝太太嘆,對兩個孫女道,“做人做事,還是要存忠厚之心,機心弄巧,終不能長久。”
二人皆正色應了。
謝莫憂私下問謝莫如,“大姐姐,你說,三老太太會不會真的……”
“三老太太不會這麼想,但是會有人這麼想。”
“誰?”
“謝燕。”
謝莫憂頓時臉色有些難看,謝莫如仿若無視,淡淡,“宋家兩代鎮守西寧關,宋家的財富,你打聽一下當年三老太太嫁入謝家的場景就能略知一二。而三房的子孫,不要說能不能如祖父這樣爬到尚書之位,往低里說,能有幾個進士?幾個舉人?財帛動人心,其實這事與謝燕沒什麼關係,但是,兒子媳婦哪怕心動,這話斷不好開口。閨女不同,與母親私下說些私房話不算什麼。故此,縱使謝燕不這樣想,也會有人去挑動她的。”
謝莫憂這會兒已不是臉色難看的事,她覺著,自己三觀都需要重塑。離開時,謝莫憂腳步都有些踉蹌。
謝莫憂回了芍藥院,她此時才知戚嬤嬤常說的家裡人口簡單是什麼意思,起碼,在她家,沒有這種意欲謀奪孤女財產的事。哪怕燕姑太太性子直率,但是,對娘家兄嫂都不錯,血脈至親,真的會利用燕姑太太去同三老太太謀算江姑娘手裡的財物麼?
謝莫憂好幾日心下難安,按她的心思,甭管謝燕人品如何,謝燕到底是她的舅媽,而且,謝燕對她一直不錯。謝莫憂想給謝燕提個醒,但,一則她見不到謝燕,二則這個醒兒要如何提呢?謝燕是姑太太,謝駑謝驥一樣是親人,而且,人家是至親兄妹……儘管沒有謝莫如那種一針見血的銳利,但,疏不間親的道理,謝莫憂還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