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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侍郎此人,為官尚可,官場中名聲也不差,只一樣,待人頗有些苛刻。他便因此流言斷定李樵大不孝之人,而將李樵桂榜之名划去,另補他人,還言之昭昭:桂榜斷不會錄此大不孝之人。
秦川將李樵黜落桂榜之事,許久一來,一直被人傳為美談,甚至是秦侍郎頗為自得的事情之一。
哪怕現在,依有許多人是這般認知。
這許多人里,自然不包括謝尚書。自李樵得北嶺先生青眼那一日起,謝尚書就知道,形勢變了。何況李樵還隨次子出使過西蠻,故此,謝尚書比常人更了解李樵的能力。
當然,王老尚書也不是蠢才,做為禮部前大佬,內閣相臣之一,王老尚書舉薦秦侍郎是有自己道理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李樵是永安侯庶長子,永安侯的正室是誰大家都知道吧?那是今上唯一的嫡親妹妹文康長公主!尚主之前還生了庶長子,哎呀,永安侯你再有本事,恐怕文康長公主對這位庶長子也無法做到愛屋及烏吧。事實上,坊間都知道,永安侯為了不使庶長子礙公主的眼,一直將庶長子放到老家過活。如今庶長子來了帝都,永安侯就沒帶他露過面兒,可見父子關係之冷淡。再者,還有人說,唐三彩做賀禮那事兒,就是文康長公主幕後指使的呢。
最重要的是,當初桂榜黜落李樵,朝中人人皆視為理所當然,就是今上,也沒意見啊。
所以,李樵之事,今上早有定論。
王老尚書根本沒覺著李樵之事算是個事兒,更提不到此事會阻擋秦侍郎登上尚書之位了。
王老尚書此生政治生涯的最後一把火是如何熄滅的,請參考謝尚書的手段。
王老尚書前腳上了保薦秦川的奏章,謝尚書後腳就將一件事放出風去,北嶺先生奉皇命籌建築書樓,端得是任重道遠,利國利民的一樁盛事。這頭啖湯給北嶺先生喝了,但此事,再沒有吃獨食的道理。再加上北嶺先生年事已高,哪怕要事必躬親,也得尋幾個幫手才行。築書樓一事,穆元帝也知道是青史留名的大事,故此於物資上頗是大方,人選上也給足了北嶺先生面子,問過北嶺先生的意見。北嶺先生亦是識趣,他老人家與翰林院關係好,提出要翰林院幫忙。翰林院哪會不樂意,不過,北嶺先生也自己尋了個助手,不是別人,就是李樵。
李樵此等本領,便是謝尚書也得道一聲,江山代有人才出了。
北嶺先生門徒無數,偏尋了門牆之外的李樵為助手。
如果還有一人能徹徹底底的為李樵洗清名譽,非北嶺先生莫屬。而北嶺先生,自此至終未對李樵的名譽發一言說一詞,這位老人家只是用實際行動來表示對李樵的看重。
事情到此時,轉折正式開始。
秦侍郎自桂榜黜落一個大不孝的逆子當然無礙,但你黜落的是一位連北嶺先生都看重的年輕人,哪怕這位年輕人是被你黜落後方入的北嶺先生的眼,可事自頭論,你秦侍郎是不是冤枉或者誤聽誤信的謠言呢?
你耳朵根是不是忒軟了呢?
說耳朵根軟是客氣的,不客氣的說法就是:愚魯,糊塗,眼瞎,以良材為朽木,以美玉為瓦礫,誤聽誤信,耽擱英才……
當然,參劾秦侍郎之事謝尚書是不會親自出面的,這樣好的素材,有的是御史願意出面。
最終,秦侍郎不要說尚書之位,侍郎之位都有些搖搖欲墜,好在穆元帝回護他一二,未究其責,但尚書之位是甭想了。如此,禮部兩位侍郎不變,並未出缺,至於禮部尚書之位如何,穆元帝乾脆也不勞王老尚書舉薦了,令內閣擬出名單來另行安排。至於皇子師一職,最終由翰林掌院徐掌院兼任。
以上便是寧祭酒雞飛蛋打的全過程了,謝尚書啥都沒幹,他不過是恰到好處的將李樵為北嶺先生籌建築書樓第一助手之事放出風去罷了。
謝尚書如此這般妙至毫顛的順水推舟令寧祭酒百般盤算落空,饒是謝莫如也得道一聲,薑還是老的辣啊!
虧得寧祭酒千里迢迢,費盡心思的將北嶺先生邀至帝都,此方帝都一載歲月,寧祭酒對北嶺先生處的了解便不比謝尚書清楚。不一定是寧祭酒無能,不過謝尚書與李樵的關係麼,看來是真的不錯。
☆、第82章 秦先生川
謝尚書主動將盤算寧祭酒之事告知,自然是有其目的所在的,先時瞞謝莫如北嶺先生之事,謝尚書現在想想都有些不是滋味兒,當然,這種不是滋味兒也是因人而論,倘不是謝莫如,估計謝尚書也不會有這種不是滋味兒的感覺。反正吧,謝尚書將寧祭酒之事同謝莫如說了,本身也是釋放了一種信號,這信號啥意思,不必說謝莫如也能明白。
我與他家是仇人,你與他家是朋友,後來你跟我說你是真要跟他家絕交,有證據嗎?當然有,你親自幹了一件對不住他家的事兒,然後,你把這事告訴我了。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此真理,古今皆同。
何況,謝莫如與謝家的天然的血緣關係,能與謝家保持一種友好親切的關係,亦是謝莫如所樂見。故而,謝尚書的暗示,謝莫如挺高興。
世間之事,從來都是雙面性的。
有人高興,自然有人不高興。
如今,第一鬱悶之人就該是禮部左侍郎秦川秦先生了,秦侍郎為官三十餘年,自認為清風明月,盡心王事,不料一朝翻船,便是在此陰溝。非但自己翻了船,崴了腳,還連累了舉薦自己的老恩師。老恩師離帝都之日,秦川一直送出帝都三十里,其心情,不言而喻
不過,秦川的晦氣與鬱悶還是能訴諸於口的,還有一種不能宣諸於外的鬱悶,就當屬寧祭酒了。如秦川吧,在家裡還能罵一罵多事的御史,罵一罵借北嶺先生翻身的李樵,但寧祭酒是一肚子的憤悶,卻是只能在肚子裡罵一罵,這尼瑪誰做的局啊?人秦川秦先生咋就不能做禮部尚書啦?李樵原先那破名聲,能叫他中秋闈才怪!可你秦川也是,黜落就黜落唄,你說你大搖大擺的拿出來說啥啊說?臭顯擺啥啊臭顯擺的!只顯得你有張臭嘴是不是?顯擺吧,好端端的一禮部尚書,叫你顯擺沒啦!
這TM事兒是誰幹的啊!據寧祭酒推測,幹這事兒的沒第二個人,一準兒就是永安侯府!
理由也很簡單,李樵再丟人,那也是永安侯的兒子,你姓秦的先時那樣臭李樵的名聲,甭看永安侯府沒啥反應,說不得就給人記恨住了哪。
就這麼著,寧祭酒將秦侍郎於尚書位折戟之事遷怒到了永安侯府頭上。
對永安侯府的懷疑,秦川與永祭酒倒是心有靈犀了,不過,這倆人還有一事亦是心有靈犀,那就是甭管如何懷疑永安侯府,哪怕就是坐實了這事兒是永安侯乾的,他倆也沒啥法子報復回來。主要是,秦川與寧祭灑倆人加起來也不是永安侯的對手啊!倒不是永安侯如何可怕,主要是永安侯有個可怕老婆——文康長公主。
文康長公主素來不理這些事,但她也不會平白吃這個虧,與李宣道,“你去跟秦家說,李樵那事兒跟你爹沒關係,甭讓他們錯想了人。”
李宣道,“原本就與咱家無干哪。”當然,因為秦川先時給過他大哥沒臉,還叫他大哥在秋闈上栽了跟頭,耽擱三載光陰,如今又是因他大哥的事,鬧得秦侍郎這尚書沒做成,他大哥的名聲倒是洗白了。從得益方看,他家的嫌疑還真的挺大,只是,這樣上趕著去人家說,那事兒不是俺家乾的,人家能信麼?
文康長公主似是看出李宣所想,道,“甭管他信不信,你去說就好了。”
李宣只好去了,他是堂堂永安侯府的世子,論級別,比秦侍郎都高一些,秦侍郎不好因他年紀小便有所怠慢,剛想略寒暄幾句,李宣都沒讓他開口,直接一句話,“那事兒,不與我家相關。”將手一拱,就起身走人了。
其實,李宣性子只是寬厚,為人並不缺心眼兒,他今日到秦家,偏用了一拙法,寒暄都沒有直接上硬貨,而且,說完即走,不多留一刻,更不與秦侍郎多講。而且,他那張正義凜然且忠厚誠懇的臉,還真把秦侍郎給鬧懵了。秦侍郎送走李宣自己個兒就琢磨上了,李世子您即使不來,咱家小門小戶的,也得罪不起您哪。至於李樵那事兒麼,一則李樵先時名聲實在是臭大街了,二則永安侯對李樵的冷淡,數年不見不說,就是見了李樵也沒能住進永安侯府,所以,秦川一則是自身原則使然,才與德相比,德在先,才在後,李樵不孝名聲,帝都皆知,將他自桂榜黜落,理所當然;二則麼,軟柿子麼,誰都想捏一捏的。不過,如今秦川知道了,李樵哪怕是柿子,他也不軟。
何況人家不是柿子呢。
柿子能這麼顛倒黑白麼。
是的,直至如今,清風明月的秦先生都不相信李樵是清白的。
秦先生還就李樵洗白事件展開了一系列的聯想,譬如,幫助李樵洗白的主要有三家,一則就是永安侯李世子,不過李世子剛剛來了,還特意說明尚書之事與李家無干,李世子的身份,想來不會輕易扯謊,秦先生暫且將李世子排除於外。
第二位幫李樵洗白的就是謝家的那位大姑娘,是的,依秦先生清風明月的脾氣,他對謝大姑娘在帝都的行為一直有些看不慣的。倒不是對謝姑娘的出身有意見,關於謝姑娘的出身,秦先生倒是很開明,人誰能選擇出身啊,圍著個未及笄的小姑娘說出身來打擊人家,這也忒卑劣了。秦先生不屑之,鄙視之。秦先生對謝大姑娘的不滿主要原因是你一個姑娘家,沒事兒閨閣里繡繡花兒燒燒菜做做手工養養花兒就好啦,閒著沒事兒的總攙和帝都這些事做甚啊!沒個姑娘家的樣子!誒謝尚書啊,以往瞧著挺明白的人,怎麼教育孩子上這般不靠譜兒啊!當初在國子監,北嶺先生來帝都的第一場講學,謝大姑娘能把自己的位子讓給李樵,就知道跟李樵關係不一般了。推而知之,謝家與李樵關係肯定也不錯。那麼,這事兒與謝家相干嗎?可李樵之事,倘永安侯李家都不樂意管,謝家跟李樵並沒有實質上的關係,李樵是與謝府晚輩有交情,如今謝府還輪不到謝柏謝大姑娘晚輩當家做主吧,何況謝柏已外放西寧州,不可能這麼快的神通廣大到知道帝都的事吧?而謝大姑娘,儘管這位大姑娘很樂意在李樵之事上表明姿態,但謝尚書與李樵似乎並無交情,謝府還是謝尚書說了算,而謝尚書又憑什麼替李樵出頭呢?而且,秦侍郎把自己三十餘載官宦生涯想了個遍,那啥,他與謝家並無仇怨哪。故此,謝家的嫌疑性暫且擱置。
第三位在李樵洗白史上發揮重要作用的就是蘇相公子蘇不語了。蘇不語這個人,才氣是有的,與李樵也有實實在在的血緣關係,可依蘇相鐵面無私的性子,難道會因一個庶子而在一部尚書之位的國之大事上有所偏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