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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瞧著淒涼,張嬤嬤可不覺著淒涼。相反,張嬤嬤自信的很,她覺著自家大姑娘是天下第一好的姑娘。脾氣好不說,性子更好……反正,用張嬤嬤的話說,就是無一不好。那啥,要是再稍微改些古怪脾氣就更好了。
就拿這一定要在院子裡吃早飯的事兒來說吧,張嬤嬤早出去打聽了,晨風冷,這麼在院裡吃飯,嗆了風可就不好了。像二姑娘謝莫憂,便是偶有在院裡用飯也要圍起蜀錦,擋一擋晨風微涼。張嬤嬤也找了些蜀錦來,準備給她家姑娘擋風,誰曉得她家姑娘道,“嬤嬤弄這些個蜀錦把廊下圍住,跟在屋裡還有啥兩樣呀。”
張嬤嬤說怕她家姑娘著風時,她家姑娘便道,“我就得就著晨風才吃的下飯,行了,嬤嬤你願意圍蜀錦,你自去圍著蜀錦吃飯吧。”完全不能體會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張嬤嬤還不好提人家謝莫憂就是這麼精細的,她怕提了叫她家姑娘傷心,誰知她家姑娘道,“我是我,莫憂是莫憂,老跟她比照做甚。”早看出謝嬤嬤圍蜀錦這招是跟誰學的了。
張嬤嬤堅持道,“也不是比照,姑娘年紀還小呢,早上風涼,真凍著就不好了。”
“等我凍著時再說吧。”聽張嬤嬤說,她早產出生,小時候時常要病的,稍有不好便折騰的闔家不安。後來,這院子冷清了,她倒如荒間野糙一般,身子漸漸好了不說,近些年更是尋常連噴嚏都不打一個。
今日的早飯是牛辱粳米粥,四樣小菜,一樣清拌春筍,一樣涼切牛肉,一樣涼拌木耳,一樣醬青瓜,另有素蒸小餃、奶糕兩樣點心。
謝莫如自己用飯不講究,沒啥食不言的習慣,問,“這是咱們園子裡的春筍不?”
張嬤嬤笑,“如何不是?昨兒大姑娘不就交待了,今兒要吃的麼。一大早使喚園裡婆子現挖出來的,將水一焯,拌上秋油,就鮮的了不得了。”
謝莫如笑,“晚上再拌一個吃。”
若是別的有見識的嬤嬤,這會兒肯定勸謝莫如,便是合口的東西,也不必頓頓都要來吃的。偏生張嬤嬤沒受過那些有見識的教導,見謝莫如吃的歡喜,她還給謝莫如布菜來著,笑,“大姑娘喜歡,便多吃些。筍這東西有時令管著,也就吃這幾日。”
“是啊。”謝莫如叼著塊脆筍,道,“明天別做牛辱粥了,我看湖裡那荷葉長出來了,摘兩片做荷葉粥吧。”
張嬤嬤對謝莫如寵愛的很,只要謝莫如說的話,她就沒有不應的。張嬤嬤笑呵呵的,“成,明兒一早我叫園裡的婆子劃著名小船過去,摘那頂嫩頂嫩的荷葉。這會兒吃荷葉粥,待荷葉大些了,我給姑娘做荷葉雞,也是極香極好吃的。”
接下來,兩人就荷葉做的菜做出了一番大討論,待謝莫如吃飽,張嬤嬤服侍她又換一身請安上學穿的衣裳,頭髮未再重梳,只是於鬢間簪上昨日挑出的紫晶花簪。張嬤嬤贊道,“咱們大姑娘出落的越發好了。”
謝莫如笑,“我去給母親請安,嬤嬤也去用飯吧。”
張嬤嬤見靜薇帶著小丫環紫藤過來了,便笑,“好,姑娘快去大奶奶那裡,給太太請安的時辰也要到了,別耽擱了。”
相對於謝莫如是個早起派,她娘方氏絕對是晚起派,方氏一般不到中午起不來的。謝莫如說是去請安,也只是在方氏門外問候一聲罷了。
謝莫如對守門的婆子說一句,“待母親起了,你們好生服侍。”便去了謝太太那裡問安。
別人家給當家長輩請安的時辰會比謝家早,一般都是做婆婆起床的時候,兒媳做要過去服侍。謝太太一直無此規矩,她都是讓各房自用過早飯再過去不遲。當然,這也可能跟長房情形比較特殊,而次子謝柏尚未婚娶有關。畢竟,謝太太禮法上的長媳方氏鮮少出杜鵑院,長房抬舉了寧姨娘理事,可寧姨娘再有好名聲,也只是妾而已。
這種推斷,是張嬤嬤私下同謝莫如嘀咕的。張嬤嬤的原話是,“妾就是妾,她倒是想上趕著去服侍太太,太太可得看得上她!”
謝莫如很是無語,若謝太太看不上寧姨娘,又怎會容兒子專情此女,又怎會容寧姨娘生下一女三子,又怎會令寧姨娘掌長房事呢?
謝莫如到謝太太院時的時間正好,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當然,比寧姨娘帶著三兒一女到的時間是略早一些的。
這並不是說寧姨娘就到的遲了,實在是寧姨娘要服侍丈夫要照顧兒女又要打理長房那些事,事情比較多,不似謝莫如一身輕鬆,自然會慢一些。
謝太太見謝莫如頭上簪了紫晶花簪,笑,“就該這樣打扮起來,你平日裡也素淨了些。”
謝莫如答了聲是,就再無別話了。謝太太也靜靜的呷著茶,一時,室內靜寂無聲,連丫環們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這事兒也怪,謝太太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瓏之人,謝莫如話少些吧,也不算笨人,偏生兩人見面寡淡的很。不過,兩人還是有共同點的:那就是,這樣寡淡的見面,兩人還能悠然靜坐,然後,誰也不理誰。
終於,寧姨娘一拖四帶著三子一女過來,互致請安後,寧姨娘瞅向謝莫如頭上的紫晶簪花,笑,“太太的東西就是好,咱們大姑娘出落的越發好了。”
謝莫如“撲哧”一樂,想寧姨娘這話不會是跟張嬤嬤學的來吧。謝莫憂笑,“大姐姐今日心情好。”嫡庶似乎有著天然的競爭與敵對,謝莫憂看謝莫如噴笑就特不慡,我姨娘好意贊你一句,你笑成這樣是什麼意思?不知好歹!
謝莫如根本不解釋為何噴笑,她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地突然心中一喜,就笑了。想今天是貼金榜的日子,或是吉兆。”
謝莫憂將手裡帕子一擰,險被謝莫如的無恥氣死。尼瑪,噴笑就噴笑,俺姨娘大方寬和人盡皆知,怎會與你計較?可你扯到吉兆是啥意思?一大家子,誰不會笑啊,偏你噴笑就成吉兆了!
謝莫憂這輩子最討厭的人非謝莫如莫屬,就因有這人,她成了庶女,她的弟弟們成了庶子。
嫡!庶!
一字之差,天地之差。
哪怕她姨娘在府里管事,哪怕她爹爹對她們姐弟寵愛有加,別人背地裡說起來仍是:庶出!庶出!
世間怎會有這種人,一出生就是最討厭的存在。
謝莫憂看謝莫如一眼,便移開眼睛,提著大紅繡金線的裙子過去親昵的坐在謝太太身畔,笑問,“祖母,二叔也該回來了吧?我想二叔了。”
謝太太笑,“你想他什麼,想他去莊子上樂呵沒帶上你。”
謝莫憂粉唇微嘟,漂亮的面孔上有說不出的嬌憨明媚,抱怨道,“早說好的要帶我去杏花林釀杏花酒的,到臨頭自己偷偷跑了,二叔回來了我也不理他。”
“你這孩子,你二叔最疼你。”謝太太撫摸著孫女的脊背,謝莫憂伏在謝太太耳畔悄聲說兩句什麼,謝太太直樂,“猴兒,莫作弄你二叔。”
謝莫憂笑,“祖母只管聽我的就是。”她眼神明亮,發間一支雀頭嵌寶的步搖,垂珠下來微微晃紅,晃得瑩白肌膚倒比那垂珠寶光更雅致三分。寧姨娘溫柔的望著女兒,嗔道,“我生了你們姐弟四個,你是做姐姐的,倒是最不穩重。看你大姐姐,這才是咱們家長女風範。”
謝莫憂笑,“大姐姐好則好矣,但要說咱家長女風範,也該是貴妃姑媽才是。姨娘看大姐姐樣樣比我好,也別太偏心。”
寧姨娘嗔,“你這丫頭的嘴呀……”
“不過說實話罷了。”謝莫憂笑問,“大姐姐說是不是?”
謝莫如點頭,“貴妃乃謝家祥瑞之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然無人能及。妹妹這話,果然是極對的。”一句話將謝莫憂噎死,前無古人是對的,後無來者是怎麼說?還有,這話哪兒是她說的話,謝莫如竟扣在她頭上,謝莫憂簡直一口老血能嘔出來。偏生謝莫如還這般正襟危坐,一臉正氣堂堂。於是,謝莫憂更鬱悶了。
寧姨娘笑,“快是上學的時候了,你別膩著你祖母了,仔細姐弟們笑你。”
謝莫憂愛撒嬌,人也是極有分寸的,起身斂祍一禮,“是。祖母,姨娘,我跟大姐姐就先去學裡了。”
謝太太笑,“去吧,中午我這裡有好吃的,快則有,慢則無哦。”
謝莫憂笑,“恨不肋下生雙翼。”又逗得謝太太一樂,“饞嘴貓。”道,“莫如中午也一道過來。”
謝莫如道,“是。”便與謝莫憂一併去念書了。
如謝家這樣的家族,對女孩兒一樣精心培養,饒是謝莫如這等半隱形,到了該念書識字的年紀,一樣會得到同等的教育。
因宮裡謝貴妃當權,如今來謝家做女先生的是宮裡出來的一位姓紀的女官。到年紀了,被放出宮來,偏生又在宮裡耽擱了青春,嫁人吧,高不成低不就,回娘家吧,真正娘家可靠也不會在青春妙齡去宮裡當差。便索性就在謝家做了女先生,謝家權貴之家,是把紀先生當供奉的,將來養老啥的也在謝家了。
紀先生見二人到了,沒什麼多餘的話,便講起功課來。只是課還未上許久,便有謝太太屋裡的頭等大丫環素馨喜氣盈腮的來報,“咱家二爺中了一榜探花,闔家大喜,太太說今日姑娘們且歇一歇,好生樂呵一日,且為二爺賀喜。”
謝莫憂歡喜不盡,問素馨,“二叔可回來了?”
素馨笑道,“二爺雖還未到家,可今天是什麼日子,想來定也快到了。姑娘們趕緊去吧,太太高興的很,正在同姨娘說擺酒唱戲的事呢。”
謝莫憂笑,“勞你跑回腿,我跟姐姐這就過去。”
素馨笑,“這樣的大喜事,就是叫奴婢跑斷了腿都情願的。”
謝莫憂又是一笑,與謝莫如道,“大姐姐,咱們先去祖母那裡,筆墨書本叫丫環收拾就好。”
謝莫如道,“妹妹不妨先去,我這裡也快收拾好了。”
謝莫憂便不再理會謝莫如,留下個小丫環收拾筆墨,她先提裙與素馨去了謝太太屋裡。
靜薇眼見謝莫憂帶人走遠了,很是替她家姑娘著急,小聲道,“我服侍姑媽先去,這些讓紫藤收拾是一樣的。”
“這急什麼,賀不賀喜二叔都是妥妥的探花,我這都收拾一半了呢。”謝莫如半點不急,靜薇急的直想上吊。謝莫如已將毛筆洗好,放入筆匣,又將書本功課一一放入書匣,同紀先生微微致意,“想來下午也是不必上課的,先生正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