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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謝莫憂身為庶女,她要是仗著嫡母方氏的名頭非要同李宣論親,那也論得上。只是,謝莫憂到底臉皮未經歷練,她真張不開這個嘴。故此才會說出“大姐姐與李世子也是親戚”的話出來。
這話,要是讓謝太太這等老辣之人聽了,定要發笑的。這年代最講究宗族親緣,你是庶妹,她是嫡姐,禮法上說,嫡姐的表親一樣是你的表親,謝莫憂這話,一則不合禮法,二則顯得小氣,三則真正是傻話。李宣是何身份,沒關係的人還要想方設法的攀附些關係呢。你雖庶出,實實在在的禮法上的表親,縱使心裡覺著不比嫡姐與李世子的關係親近,也不能說這種“大姐姐與李世子也是親戚”的話。
傻不傻?忒傻了也。
倘謝太太聽到,定要教導謝莫憂幾句。
偏生宜安公主年紀正輕,再加上有謝莫如這個類比項,宜安公主覺著謝莫憂不論脾氣還是心性,都招人喜歡。謝莫憂這話,她也沒覺著哪裡不對。就像她在皇室,皇家封她為公主,可她與當今、與文康長公主明明是同輩人,為何就不能封一個長公主,好全她臉面。說到底,還不是她與皇室血緣稀薄的緣故麼。所以,謝莫憂這話,宜安公主未覺不對,相反,她覺著很有道理,是大實話,真心話。
宜安公主心下另有思量,謝莫如承自寧平大長公主一脈,大長公主如今的血脈,恐怕也就只余方氏與謝莫如母女二人了。宮裡太后娘娘自來是聽不得大長公主一系的事情的,文康長公主對謝莫如亦極為冷淡,至於謝莫如在皇室的人緣兒,只看她把永福公主給折騰到靜心庵、大過年落太后娘娘的面子就能知道,謝莫如在皇家是個什麼人緣兒了。
但,李宣竟與謝莫如有這等交情?
文康長公主知道此事麼?
永安侯是個什麼意思?
宜安公主眉尖微蹙,如有一抹愁雲輕籠,謝莫憂想著自己今日實在有些多嘴失言,也不敢打擾宜安公主的思緒,老老實實的同宜安公主一路坐到承恩公府。
早桂新開,甫一到承恩公府的門前,就聞到淡淡桂香,謝莫憂扶宜安公主下車換轎,一面笑道,“遠遠就聞到桂花的香氣了。”
宜安公主微笑頜首。
承恩公府的金碧輝煌自不必提,一路坐著敞轎到二門,承恩公世子夫人褚氏已帶著妯娌相侯,褚氏親自上前扶宜安公主下轎,再一干人福身行禮,宜安公主與她們都熟的,扶了褚氏起身,一擺手笑道,“不必多禮,沒的麻煩。”先去壽安夫人住的壽安堂。
壽安老夫人去歲剛過了七十大壽,甭看已是古稀之年,人還精神著呢。桂花宴什麼的,這把年紀,她也要摻和,還興致勃勃。
謝莫憂隨宜安公主不只一次來過承恩公府,壽安夫人是宜安公主嫡親的外祖母,宜安公主每次來承恩公府必要看望壽安夫人,故此,謝莫憂也時常來壽安堂。謝莫憂自問不是沒見識的人,但,每次過來,都要為壽安堂的奢侈所震憾。凡世間難得的,在壽安堂皆為尋常。凡世間罕見的,在壽安堂只作泥土。
雖已入秋,秋熱難去。丫環打起湘妃簾,這簾自是湘妃竹而成,她家夏天也是用湘妃簾,但壽安堂外掛的湘妃簾又格外不同,那根根細竹骨,不知如何炮製打磨,竟仿佛透著玉色光芒。壽安夫人並不在正廳,而是在與正廳相臨的東屋,東屋門外又有小丫環攏起珠簾,不必懷疑,這是真正的珠簾,悉數由小指肚大小的滾圓珠子穿制而成的珍珠簾。
何為珠光寶氣,每見壽安堂這掛珠簾,便能知道了。
先不說珍珠貴重,哪怕謝莫憂自認無甚見識,也覺著,其實珍珠不大適合做簾攏,一則珍珠嬌貴,保養難度更在金玉之上,戴在頭上都要輕拿輕放,每季保養,何況是做成簾攏讓人每日或摔或放;二則,有點糟蹋東西。
不過,承恩公府富貴,人家有這財力,也無所謂糟蹋不糟蹋了。
此念頭在謝莫憂腦中一閃而過,她已跟在宜安公主身後進了壽安堂。室內羊脂白玉長身細頸美人瓶內供著幾枝鮮潤桂花,青玉爐內燃著裊裊清香,細細品來,定是極品龍涎香。謝莫憂偏愛沉香,謝莫如從不薰香,但謝莫憂薰香時定不會在室內擺著桂花這樣馥郁的香花。
壽安老夫人坐在正中軟榻上,寧榮大長公主也在,正陪著壽安夫人說笑,連帶著朱氏胡三娘,還有寧榮大長公主的幼女胡五兒也在,另外幾個女媳在一畔侍奉逗趣,屋內一派歡樂富貴之氣。
宜安公主問候過壽安夫人的身體,便在下首寬椅中坐了,陪壽安夫人說話。
別看承恩公府上上下下見不得謝莫如,胡家人待謝莫憂極是不錯。胡五兒、胡三娘都與謝莫憂談得來,胡五兒一身金銀絲百蝶穿花長裙,頭梳雲髻,耳飾明珠,再加上她已經十六歲,杏眼桃腮,一笑間明艷至極,“以前你年紀小,不好冒昧相請。今年我第一個寫的你的帖子。”
謝莫憂身上的衣裙也是今年的新料子,貴妃賞的大紅灑金的錦緞,做成裙子亦是華貴,連帶首飾亦是一套紅寶石頭面中挑的珠花步搖。謝莫憂笑,“一看那筆簪花小楷就知是你的墨寶了。”她不著痕跡的留意承恩公府的侍女,果然,有頭臉的大丫環身上都著彩錦,便是些二三等的小丫環也能摸到身綢的穿。真的太奢侈了,謝莫憂一面笑問胡五兒道,“你那帖了上是熏的什麼香,我聞著是桂香,但又不是尋常的桂香。”
胡五兒只笑不語,胡三娘一身玉青銀絲滾邊兒長裙,“不要說你,就是我日日與小姑姑在一處,也是問了好幾日才知道,這是朝廷新制的桂花水,那香味兒也不熏上的,而是灑了桂花水在上頭。”
“阿彌佗佛,怪道我怎麼猜都猜不出。”謝莫憂念聲佛,笑,“也就是五兒姑娘了,那桂花水可是難得的很。”說難得,她倒也見過,每年貴妃姑姑也會賞一些下來,不過,只是最多不過兩寸大的水晶瓶賞兩瓶,據說,宮裡只有得臉的娘娘才有的用,尋常妃嬪,摸也摸不著呢。祖母會給她一些,也不會多,她都是省著用,哪裡捨得灑在紙箋上呢。何況今年的桂花水,宮裡還沒往下賞吧。
胡五兒輕輕一笑,耳畔明珠微搖,“貴重才能顯著我是誠心邀請你啊。”
謝莫憂笑,“太貴重啦。”
謝莫憂隨宜安公主來得早,坐了一會兒,胡家本宗的幾個女孩子也結伴來了,金珠玉寶的擠了一屋子,大家便去桂花園的亭子裡說話。
承恩公府的桂花宴之所以能稱得上帝都盛景,非但是因這幾十畝的桂花林,還因這桂花宴是遍請帝都豪門閨秀、公子、夫人而聞名。
往日不常見的公門侯府的閨秀,這裡基本上都能見得著,譬如她血緣上的曾外祖父家晉寧侯府王家的姑娘,再譬如開國四公,現在只余的開國二公府,平國公府、衛國公府的小姐,另外還有褚國公府、趙國公府的千金,此二公府的爵位不比開國四公是世襲罔替,而是要逐代遞減的。另外還有開國六侯府,打頭第一位便是永安侯府,餘下五家永定、永昌、永襄、永毅、永肅,共此六家開國侯府。不過,跟四家開國公府只余兩家一個道理,此六侯府,如今只剩永安侯、永定侯、永毅侯三府,餘下永昌、永襄、永肅三侯因罪,或是革爵,或是抄家,反正是灰飛煙滅,不復存在。當然,帝都還有譬如晉寧侯府這樣的侯府也有幾家,俱是世代為宦,顯著大姓。
永安侯家只有三位公子,沒有小姐,而公子們呆的地方,與閨秀們自是不同的。另外永定侯府永毅侯府的小姐們都來了,來的閨秀多了,便有人與謝莫憂打聽,“令姐沒與你在一處?”
謝莫憂笑,“家姐沒接到請帖,不好擅擾盛會。”
識趣的便不再多言了。
要說謝莫憂去歲冬也參加過文康長公主府的賞梅宴,但文康長公主因脾性所致,請的人必要入她的眼,不然管你公門侯府,她看不上的一概不請,故此,長公主府的賞梅宴可沒承恩公府的桂花宴這般熱鬧。
人來得多了,且個個都是高門貴第出身,相較之下,謝莫憂這尚書府的庶女真算不得什麼。還有人搖著團扇笑話她,“如今也奇了,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能參加桂花宴了。”哪怕謝莫憂外家也是正四品國子監祭酒,可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她生母寧氏嫡女出身甘為妾室,謝莫憂不是沒聽過別人嘀咕,可沒哪個似這位直接在她面前說出來。
謝莫憂當即氣得直哆嗦,丫環聽琴道,“姑娘說誰呢?哪個是阿貓哪個是阿狗?奴婢跟著我家姑娘時常出門,還頭一次見有大家閨秀這般將阿貓阿狗掛嘴邊兒時時念叨的?”丫環要來有什麼用,就是用來護主的。聽琴自幼跟著謝莫憂,忠心耿耿,此時當即替主子駁了回去。
“誰應就是說誰。再者,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駁我的話。”
聽琴嘴皮子相當俐落,“奴婢就是東西,也是我家姑娘的東西,與您是無乾的。再說,皇帝老爺的話但有不妥,忠心的御史都敢駁一駁,何況姑娘是哪家哪位,奴婢倒還不認得你家高門大戶的名牌!”
已有人過來相勸,相勸的倒也不是別人,晉寧侯王家姑娘忙拉了那位口出不遜的姑娘道,“阿薛,你這是怎麼了,可是我這表妹哪裡得罪了你。”
見王姑娘出面,聽琴便不好說什麼,謝莫憂也緩了一口氣,問這位薛姑娘,“正是呢,我好端端的坐在這裡看桂花,既不認得你,你幹嘛尋釁我?”這個時候,要是窩囊可就要窩囊一輩子了,以後怎麼在閨秀圈裡抬得起頭。
那位薛姑娘對王姑娘道,“什麼你表妹,阿王,謝大姑娘什麼時候成你表妹了?”
王姑娘哭笑不得,“這是謝家二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了?”
薛姑娘面上閃過一絲尷尬,便又有一位翠袖黃裙的姑娘帕子掩唇笑,“唉喲,阿薛,你可實在是找錯了人,白白叫謝二姑娘受了委屈。你這性子也得改一改了。”
那位薛姑娘能當面開罵,也不是尋常脾性,乾脆一跺腳,瞥謝莫憂一眼道,“都是一丘之貉!”剛剛謝莫憂的丫環都敢同她對罵,有這樣牙尖嘴利奴才,主子能好到哪兒去!
謝莫憂氣煞,指著這姓薛的姑娘道,“我跟大姐姐是親姐妹,不分你我,今天我倒要問問,你跟我大姐姐有什麼仇什麼恨,我大姐姐連你阿貓阿狗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翠袖黃裙連忙勸謝莫憂,“阿薛不過是為些家族舊事,她不是有心的。好妹妹,算了,阿薛也是無心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