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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的另一重意思是,你看,你將戰爭帶到了大地之上。
除了約書亞之外的所有聖劍都有著鎖鏈束縛,因為他們不屬於當世,不被神所鍾。神現在想要握緊俗世的王權,所以她選擇王者之劍。
假如神選擇了戰爭呢?
“你想讓蓮恩取代曙光的約書亞嗎?”斯洛看著由靈魂之流形成的堅固結界,忽然回過頭,將安默拉從地上拽起來,“她握住了王權,而你用戰亂來削弱王權的力量……”
如果帝國統一,那麼王權將會是空前強大的。但是如果帝國因為戰爭而分裂,那麼曙光掌控的力量就被分散了,她的聖劍將流失力量。至於戰爭帶來的創傷,在安默拉與神的博弈間,又有誰會在乎呢?
兩人的視線接觸,斯洛冷漠中帶點試探,而安默拉就像靈魂之流一樣靜默中潛藏漩渦。
斯洛目光微寒,一字一句道:“不,不止如此……我差點忘了,你還握著審判之劍。”
靈魂之流動盪不安,戰爭之劍的氣息越發危險。紅色寶石剔透無比,倒映出蓮恩年輕而美麗的面孔,隨著寶石的皸裂,這張面孔一次又一次分化裂變,悲傷的、痛苦的、滿足的、安詳的……混亂的情感與靈魂之流里混亂的靈魂們一樣,有著破壞力,卻沒有分辨力。
安默拉的目光毫不避讓,蒼白的唇角甚至一點點浮出笑容,她喉中發出痛苦而微弱的呼聲——
“救……救我。”
斯洛猛然回頭,伴隨著這聲呼救落地的,是破開亂流直逼而來的戰爭之劍。白色雙翼“嘩”地張開,在戰爭之劍與之接觸的瞬間擦出無數散落的羽毛。斯洛順著劍勢往後退去,瞬間就被逼到祭壇邊緣——他在大天使狀態下並不擅長戰鬥。
而在強烈的劍光保護之下,地上的安默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曙光想用王者之劍結束戰爭,走向統一的王權……”斯洛閃避著劍芒,背後雙翼的顏色逐漸變深,“而你想用戰爭之劍削弱王者之劍,再用審判之劍重定王權,最後再奪取王者之劍……到底是比她多算了兩步。”
安默拉喉嚨像是火燒般疼著,張口就咳出血,血腥味讓戰爭之劍越發亢奮。
她垂著頭,栗色的長髮打著柔軟細膩的捲兒,斯洛甚至從她聲音里隱約聽出一點笑意:“猜猜看,黃昏與黎明的預言書里藏著什麼?”
一半夜色昏黃,一半晨曦微光。
從安默拉的雙手上浮出不同顏色的模糊色彩,像是霧靄,又像是光,幽深與燦爛並存。兩種顏色交接的地方有一扇門,模糊不堪,但是傳出古老深澀的氣息。浩瀚無垠的世界被這雙布滿傷口的手握住,那兩團模糊不清的色彩逐漸展現出真實面貌——星雲。
斯洛第一次變了臉色。
安默拉鬆開手,這團星雲懸浮半空,中間的門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周圍的靈魂亂流都鎮定下來。
這時候祭壇對戰爭之劍的壓制已經很明顯了,那顆紅寶石上的裂紋越來越多,有著不同表情的混亂面孔也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蓮恩很容易迷失掉自我,完全變成一把劍。
兩邊陷入漫長而緊張的僵持。
“你還在打眾星之墓的主意……”斯洛的聲音越發低沉了,“看來門格爾根本不明白自己放出了什麼樣的怪物。”
安默拉毫不在意他的言辭,她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任那團星雲懸浮空中。
此時戰爭之劍恰好發出崩壞前的刺耳悲鳴,一塊極小的紅寶石碎片“嗖”地划過斯洛的側臉,留下一道血痕。就在斯洛分神抵擋戰爭之劍的時候,安默拉忽然高聲頌咒——
“匍匐塵埃卻妄斷神靈,汝等有罪!”
神國里無數天使唱起虛無又飄忽的歌,伴隨著古老樂章亮起的是施法平台上的咒文。這裡禁錮了神的力量,卻無法禁錮人的力量,半透明的立體魔導公式瀑布般從祭壇上空降下。純金的施法平台以那團星云為源頭,逐漸由半透明走向具象化,弧面的符文屏幕像雙翼般在安默拉背後展開,恰好又在她面前嚴密地咬合。
演算,拆解,重組,疊代……
短短一瞬間數以兆計的高等魔導式已經完成計算,所有魔導式的運行都指向一個結果——
光!
不再是從星辰或者日月接引而來的光,那是以安默拉自身為光源,災難般不顧一切綻放的輝光!
不知道被黑暗籠罩了多少年的地獄被燦爛的光束貫穿,周圍一切污濁的靈魂來不及尖嘯就消失於無形。浩浩蕩蕩的靈魂之河在光芒中焦灼蒸騰,惡的靈魂被審判,善的靈魂重歸天,無盡迴廊里的無數雕塑化作齏粉。安默拉與蓮恩的氣息隨著光芒的逐漸趨於平靜,徹底消失不見,祭壇里只留下羽翼純白的斯洛,和平靜流淌的靈魂之流。
無盡迴廊里,沙利葉站在餘暉中安靜禱告,他身邊的賽門還在往下探頭探腦:“喂,這是逃了吧?”
“她……不是她啊。”沙利葉睜開眼,蔚藍色的眼睛轉瞬又被黑斗篷遮蓋,“這不是曙光的光。”
賽門一頭霧水,用劍鞘敲了敲迴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你是不是該去跟斯洛道個歉之類的?”
“是啊……神,都已經死去了。”
沙利葉就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一點點在空氣中淡去了身影,悲傷的話音還迴蕩在平靜的空氣里。
“什麼鬼……”賽門搖頭,眼角忽然瞟見從地獄下方飛上來的斯洛,瞬間也在空氣中消失不見。沙利葉這個罪魁禍首都跑了,他留下來不是等著背鍋嗎?
與此同時,遙遠的北方海岸,乘光逃離地獄的兩人被海水衝到礁石上,雖然傷上加傷,但好歹活著。
蓮恩這時候已經恢復了人形,光著身子,濡濕的金髮貼著身子,側坐在礁石上的樣子像極了海妖。她緊緊攥著安默拉的手臂,生怕一鬆手她又落入海里。
“你看……”安默拉喘著氣,張開自己的手。
血肉模糊的掌心扎著紅寶石碎片。
她說:“我都收好了,以後應該能補起來。”
蓮恩沒說話,喉嚨像是梗著什麼似的,眼淚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
“我們回去吧。”安默拉重新握緊手,碎片越發深入,傷口被海水泡得發白,她又重複了一遍,“已經沒事了,我們回去。”
這真是十多年來蓮恩聽過的最美好的一句話。
“好的,我帶你回去。”蓮恩沒空抹眼淚,她有些慌亂地伸手把安默拉從礁岩上抱起來,然後摸到了她背後濕潤粘稠的血肉。
神國施法平台的具象化是以安默拉的身體為基礎開始的,從她後背伸展出弧形的半透明屏幕,這個屏幕又在她眼前的位置合攏,形態有一點像天使們的羽翼。但是與天使們伸出翅膀不同,具象化結束後,施法平台對身體的改變並沒有消失,伸出屏幕的地方還留著兩個大窟窿。
安默拉只來得及做簡單的止血處理,之前的海量運算已經讓施法平台完全超出支配範圍。不僅開拓值在飆升後變得無法計算,就連一直藏在她意識空間裡的那個存在,都徹底沉寂下去。
某種意義上是壞事,但另一種意義上又是好事。
蓮恩聽見安默拉低聲頌咒,然後面前就出現了假想精靈太陽天馬。剛剛她施法的一瞬間,蓮恩在她背後的手感覺到堅硬冰涼的施法平台試圖伸展開,但是隨著魔導式的完成,很快又消失了。
因為背後的傷口不能摩擦,所以蓮恩只得背著她上馬,然後用安默拉衣服上的系帶將她綁好。
太陽天馬平穩迅捷的在高空飛行,北方海岸離安默拉目前的據點有點遠,但以太陽天馬的速度還是可以在明天落日前抵達。可是蓮恩不敢飛得太快,因為安默拉看起來狀況並不好。
“你還醒著嗎?”蓮恩的話剛出口就被高空中的疾風吹散了,“聽著,千萬別睡,我們馬上就到了。”
她感覺安默拉身上很涼,她的溫度無法傳遞到她身上。
“醒著就跟我說說話吧,隨便什麼。”後面的人沒有回應,蓮恩以更大的聲音喊道,“安默拉,別睡,來跟我聊聊天怎麼樣?我想知道你和傑拉爾德閣下是怎麼認識的,還有你是怎麼成為領主的……拜託,求你了,別睡過去。”
“北方的獸人森林裡……我們是在那裡認識的。”
安默拉終於有了回應,這讓蓮恩大鬆一口氣。
她聲音微弱,但是很清晰:“翡翠聖槍轟炸邊境,門格爾死於神罰,我僥倖地活了下來。從那以後,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遇見了很多很多的人……只可惜,唯獨沒有你。”
☆、第156章 病人
沙漠裡的綠島之城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雨,從北方海域吹來濕冷的風,城市熾烈的氣氛被兜頭澆滅。
這裡向來少雨,排水措施不怎麼擅長應對這樣的水勢。上城區位於高處還好,下城區卻遭了秧。半座城漂浮在水中,那些燈紅酒綠的賭場酒場卻依舊熱鬧非凡,只是這種熱鬧被異常的天象籠上了一層陰霾。
烏雲之下,這裡的白日就像黑夜般陰沉森冷,而比外面天色還更陰沉森冷的,是此時城堡中的氣氛。
“不行。”
傑拉爾德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毫無休止之意的大雨,神情中又多了幾分憂慮。他只穿了件白色的居家襯褲,上身裹著繃帶,隨著他的動作,繃帶里隱約滲出血跡。
“這樣光等著不行啊,我得再回死亡大裂谷找找。”
他轉身走向門口,另一個聲音卻制止了他。
“找了一天都沒見人影,再找也是自欺欺人。”聲音很年輕,卻微微沙啞,還略帶不合年齡的嘲意,“該活的總能活,不該活的早就死了。”
傑拉爾德瞬間回身,抬手就是一道劍光斬向出聲的地方。
“鏘——!”
劍光被輕易擋下,兩者相撞產生的巨力將落地燈撞倒了,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少年面容忽暗。
兩者間靜了一下,最後傑拉爾德泄氣了,不耐煩地從門邊走到約書亞面前,恨恨地道:“你從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別留在這裡礙眼。”
約書亞和他一樣渾身裹著繃帶,不過外面套著身乾乾淨淨的翡翠聖槍制服。他聽了傑拉爾德這話,面上微訝,畢竟在他印象里傑拉爾德可是連句狠話都不會放的古板聖騎士。
他笑著說:“教廷未必比這裡安全。”
約書亞這話一出口,傑拉爾德心裡就更恨了。
這麼些年,教宗庇佑十三世估計已經看清了約書亞不是什麼好傢夥,現在想盡辦法要找機會除掉他。之前一場人神之戰讓約書亞傷勢頗重,現在回教庭多半要被教宗弄個半死。所以對於約書亞來說,這個位於聖蘭斯卡特境內,且藏著無數厲害人物的城堡,肯定比教廷方便養傷。
“你……”傑拉爾德咬牙切齒,心裡一萬句話想說,最後只憋出來一句,“你先把安默拉的衣服給我脫下來!”
“噗……”約書亞臉上的假笑忽然被戳破,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這裡只有她的衣服合身啊,等她回來,看見我跟你一樣裸著……不太好吧?”
傑拉爾德更是火大,但忽然想到他的話,臉上怒容又消失了:“你怎麼知道她會回來?”
“因為她看著不像是容易死的人啊。”約書亞故意整理了一下袖口,愉快地享受傑拉爾德滿腔怒火的眼神,慢吞吞地說道,“蓮恩不會傷她的,她是個好孩子。”
這麼老氣的話由約書亞說起來居然沒有任何違和感,傑拉爾德覺得自己這個導師評價起蓮恩都沒他這麼順口。
他正要反駁,可這時候窗簾忽然掀起,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太陽天馬燃燒的蹄子就踏入了房裡。玻璃渣碎了一地,外頭的風雨也驟然闖入,一股森冷的氣息衝散了傑拉爾德與約書亞之間的戰意。
“救……救救她……”斷斷續續的,虛弱的話語。
傑拉爾德抬頭,然後迅速將沙發上的枕頭扔在了約書亞臉上。
太陽天馬逐漸消失,蓮恩的臉色比外面的暴風雨還要陰沉倉皇,她懷裡的安默拉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傑拉爾德一看是她們頓時露出來笑臉,但仔細一看這情況,又不由地收斂了笑意。
“她怎麼了?”他往前走近,緊張地想查看安默拉的情況,但是蓮恩忽然抬臂,本能地將他攔住。
這時候約書亞已經把枕頭扔去一邊,然後扯下了窗簾蓋在蓮恩身上,按住她的肩膀:“別慌,慢慢說。”
“黑暗神殿的人襲擊了她。”蓮恩感受到肩上熟悉的熱度,忽然靜了下來,怔怔地道,“他們把她關在地獄底層,我闖進去的時候,已經傷得很嚴重了。”
傑拉爾德正想說什麼,約書亞卻搶先問道:“你有看見我的劍身嗎?”
蓮恩抬頭,眼中全是迷茫:“什麼劍身?”
約書亞挑眉:“我凝聚的劍身啊。算了,等我恢復得差不多,自然可以找回來。”
之前曙光女神用它捅了安默拉一下,之後斯洛又用它把安默拉釘在了十字架上,再後來一場混戰,王者之劍就落入靈魂之流了。
“劍身什麼啊,讓開,先處理傷口!”
傑拉爾德一把拽開約書亞,想要從蓮恩懷裡接過安默拉。
此時約書亞又一臉嘲諷地開口了:“處理什麼,你處理還是我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