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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黑暗。
*
魔導師都離得遠遠地觀察那輛嶄新的馬車。
格林一遍又一遍地用通訊式聯繫剛剛去找公爵的魔導師,但是沒有得到回應。他想要親自跑去看個究竟,但是不行,因為小公爵的安危還被那個女孩兒捏在手心裡。
那駕馬車被發動了,假想精靈構成的不是馬匹,而是一頭巨大的地鼠。它渾身黑毛,“哧溜”一下就沒入了夜色,拖著身後的馬車消失在了狹小的巷道中。
這種假想精靈與馬不同,它不會發出“嗒嗒嗒”的馬蹄聲,爪子上的肉墊使它在行進中沒有一點聲響,聲吶型的探查式不會被觸動。而它的毛皮是黑色的,可以吸收光芒,這讓大部分夜用偵察型魔導式失去了作用。
安默拉開啟了對探查式的搜索與屏蔽,這時候一個優秀魔導系統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她不太可能被比神國低等的魔導系統發現,而與神國處於同一水平線的根源系統還處於測試階段,遠沒有它這麼完美。
“唔唔……”修掙扎著想說話,但是安默拉沒有管他。
馬車一路往南方駛去,那裡是弗林郡的港口。
城門已經戒嚴了,安默拉孤身一人不可能衝破軍隊的團團包圍,所以從陸地離開基本不用作考慮。而現在安默拉還沒有什麼很好的飛行器,在夢魘軍團隨時有可能出動空中要塞的情況下,她不能走空中的道路。
現在只剩下一個港口了。
從這裡出海,然後遠航,脫離這些龐然大物的追捕,再設法捲土重來。
安默拉將那枚黑翡翠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晦暗的光芒流轉著,滲入了沉重的黑暗。她提前拿到了戒指,這算是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一個,不管情況變得多糟,這枚戒指已經足夠讓她感到安慰了。
那隻地鼠停下了,它的身形扭曲了一下,然後消失在原地。
海面上吹來帶著腥味的風,秋天的寒意拼命往安默拉衣服里鑽,她滿耳都是鼓盪的風聲與海浪聲。這處港口並不繁榮,因為這處海灣附近有寒流經過,它在一年中結凍的時間很長,真正用到它的時候不多,所以弗林郡的航海貿易一直沒能發展起來。
海港上漂浮著明黃色的光,就像一條條閃光的魚,在夜色里游曳沉浮。
安默拉將修打暈過去,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
她回頭看了看,沒有魔導師追過來,但是他們肯定已經在緊張地尋找自己的蹤跡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抵達這裡。她又往海港上看了看,有幾艘中型貨輪正在裝載貨物,但是安默拉沒有考慮這種船隻。
看船的體型就能知道它不適合遠航,如果貨船過了幾個郡之後在某個繁榮的港口停下,那麼安默拉就必須面臨嚴格的海關安檢,到時候她肯定逃不過制裁。
所以安默拉在找走私船。
按照修的說法,斯洛在任期間曾利用夢魘軍團從事毒品走私還賄賂海關插手奴隸貿易,而弗林郡很可能是個巨大的走私中心。不難推測,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夜晚,某個偏僻的海港,很可能會停靠著一兩條從事走私的黑船。
安默拉沿著海港一點點走過去,她看見明亮的警示燈正在往這邊接近,夢魘軍團已經找過來了。
她停在一艘側面印有黑白條紋的大船邊上,幾個強壯的水手正守著梯子。他們戴了兜帽,有幾個人還在抽菸,看穿著並不像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人。一隊服飾相似的人正在他們的監視下登上了梯子,這些人胸口都佩戴著相似的標識,標識上有數字。
所有人都登上去之後,最後兩個水手也順著梯子爬了上去,他們在船上準備把梯子收回來。
這時候有個女孩兒從另一邊跑了出來,她有一頭與安默拉相似的栗色長髮,也穿著相似的衣服,胸口佩著數字徽章。
“請等一下!”這個女孩兒壓低聲音喊道。
那兩個水手不耐煩地將梯子重新放了下來:“每年都有一兩個遲到了,別嚷嚷,趕緊上來!”
他們一邊放下梯子,一邊開始聊這些登船者的事情,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底下的情況。
安默拉從暗中走出來,一把拉住了那個女孩兒的腳踝,然後將她拽到地上打暈。她以最快速度把對方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然後扯下那個數字標識,一腳將對方踢下了水。這個過程如同流水般順暢,沒有超過五秒就結束了。
上面的兩個水手聽見“撲通”的聲音才低頭查看情況:“怎麼回事!”
安默拉的聲音裡帶著急切的哭腔:“我的行李掉下去了!”
“別管了,等到地方吃的穿的應有盡有。”水手顯得很不耐煩,他往地下彈了彈菸灰,“再不上來船就要開了。”
安默拉手忙腳亂地爬上了船,這時候背後一道刺目的強光照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往地上一蹲,那兩名水手暴露在了光芒之中。
“所有船隻停止裝載乘客與貨物,海港將在三分鐘內全面封鎖,請儘量配合軍方行動。”
“該死,軍方魔導師來了,查得還真快!”這兩個水手也不管安默拉,他們直接跑去向上級匯報此事了。
過來會兒,安默拉從地上站起來,看見無數探照燈在海港上閃爍著。這艘停靠在最邊角處的黑船無聲無息地發動了,隱蔽式緩緩覆蓋整個船身,使它在短時間內被探照光忽略。
甲板上風很大,安默拉有點站不穩。她將那身剛剛到手的衣服扣好,戴上帽子,只露出一雙蒼翠的眼睛。
整整一夜的奔波逃竄終於到此為止了,嘈雜的海浪聲一點點安靜下來,震耳欲聾的心跳也漸漸平緩。
結束了,至少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她以最果決的姿態逃出了普朗曼帝國。
寬廣無際的海面上,波濤碾碎星光,無數微小而純淨的光芒在浩蕩的水流中閃耀。天上的星河與這片深沉的大海融合為一了,無拘無束的浪cháo載著這艘船往不知名的方向駛去。安默拉甚至有種錯覺,它要順著海流,一直航向星空,駕馭著璀璨的光芒,浮沉於這偉大的時代。
在安默拉的背後,有一塊陳舊的告示牌,上面用不同語言寫著一段意思相同的話。
“我們以會吃人的原始森林和永遠沒有黎明的腐爛沼澤為見面禮,懷著最誠摯的祝福歡迎您從遠方到來。”
☆、第32章 出海
天氣晴,西北風,航速均勻,一切正常。
安默拉張開眼睛,吊燈不停地隨著船體搖晃著,橘黃色的光球晃得她頭暈無比。
她漸漸從昏沉的睡夢中回過神來。昨天晚上發生了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情,最終結果是她登上了這條來歷不明的黑船,暫時擺脫翡翠聖槍與夢魘軍團的雙重追捕。
這似乎不是用於走私奴隸的船隻,而是偷渡者的船隻。
因為觸犯刑法、高額負債、得罪貴族等等讓人走投無路的理由,投機主義者會選擇通過地下渠道遠走他方,改頭換面。他們沒有出入境許可證,甚至沒有合法的身份證明,但是只要他們付出對等的代價,黑船就能將他們安全隱蔽地帶離原來的地方。
一般的偷渡組織往往具有比較可靠的地下背景,他們能逃避各種海關檢查,為偷渡者製造合法身份。但是也有些真正不講道理的黑船,他們會在收取委託人的大量金錢後直接將委託人賣到奴隸市場,連辦理身份證明這步都給省了。
這些都是要碰運氣的,安默拉登上的這條船似乎還不錯。
從湊齊這麼一船人到黑船起航,安默拉可以看出一種清晰的組織化痕跡——比如登船者身上相似的服飾還有用於辨別身份的數字徽章。
昨晚那兩個水手也說了,“每年都有一兩個遲到的”,也就是說這艘船從事偷渡已經不是一兩次了。而謀財害命的黑船往往幹不了這麼久,他們都是撈一票走人。所以這應該是一條老牌的,頗具實力的偷渡船。
安默拉覺得很累,頭疼得厲害,眼睛酸痛,注意力難以集中,胃液隨著海浪在翻滾。
也許是因為昨天逃離時消耗過度了。
安默拉還沒滿十五歲,她的意識空間還處於成形階段,意識容量也遠遠比不上成年人。她都快忘了自己昨天在意識空間中並行的魔導式有多少,反正早就突破了“最大占用量不得超過百分之七十”的警戒線。
魔導師是使用意識力量作戰的群體,他們需要大量的思考與運算,而這不比體力勞動來得簡單。
而意識戰鬥與跟純粹的體力行為不同,如果體力低到一定程度,那麼生命體是沒法繼續進行戰鬥的。但魔導師在意識占用量超過一定界限後還可以繼續進行運算——直到他們徹底陷入腦死亡。
這就跟金魚可以一直吃吃到自己死掉為止是一樣的,所以魔導系統中會嚴格規定意識占用量不得超過臨界值。神國雖然可以顯示意識占用量,但是不會在超過占用量的時候發出預警,安默拉昨天已經吃過這個虧了。
“想太多會瘋的”,這是魔導師們常常用來調侃的話。
安默拉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害怕,也許再多運行一個魔導式她就會變成植物人,也許將某個魔導式再多維持一秒她就會瘋掉。
沒有什麼比利用思維來戰鬥更驚險的了,至少在安默拉看來,人的思維遠比刀劍可怕。
“星光已逝,神國運轉良好,意識空間檢測完成,開拓度零點八零。”
安默拉把手覆在眼睛上,手背上的皮膚很涼,酸澀的雙眼稍稍好受了些。神國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安默拉隱約看見金色的音符與羽毛墜落在自己的意識空間裡,那種運轉過度的疼痛感一點點淡去。
她發現開拓度已經由零點四一變成了零點八零,差不多翻了一倍,但是她還不知道這個“開拓度”到底是指什麼。
“我現在的坐標是?”
“太陽升起的東方海域,來自北方的熾熱與來自南方的極寒交匯。”神國的聲音含著笑意,有種奇特的情感成分,這讓安默拉感覺很不舒服,“您將駛向不知名的遠方,初步估計為南半球雨林地帶。”
安默拉發現自己不僅不能接受神國那種擬人化的情感,還不能理解它有意模糊化的說話風格。
日出的東方海域,這是東大洋比拉塔莫。北方暖流與南方寒流交匯地帶,出海處有寒流經過,而船應該是往北方走的,大約在南緯三十度左右。三十度再往上就要到熱帶了,而熱帶雨林在三大帝國所在的大陸可沒有,所以這艘船應該會跨過東大洋,前往世界另一端的大陸。
“為什麼不能直接告訴我詳細坐標……”
安默拉感覺有點憤怒,它將坐標計算出來,用很晦澀的語言暗示所在區域,然後安默拉再像猜謎一樣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兒。
到底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因為您無所不知。”神國用一種崇敬的語氣說道。
無所不知的安默拉痛苦地掀開了被子,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她將衣架上的外套取了下來,是深褐色的,帶兜帽,還有配套的別針。這衣服樣式很老氣,幸好大小還算合適。那個數字徽章是合金的,看上去十分堅固,上面用通用語寫著“二十四”,然後底下還有密密麻麻的各國語言。
外套裡面掉出來一本小冊子。
安默拉昨天可沒來得及仔細查看這裡面的東西,她撿起了那本冊子,隨手翻了翻,發現是個類似身份證明的東西。
冊子外面的保護套是褐色的,和衣服顏色一樣。翻開第一頁,是張相片,看上去是昨天那個被她踹下海的女孩子。相片底下有一排長長的數字,末尾兩個剛好是“二十四”。再往後翻,用很小的魔法字符寫著一大堆不知道什麼東西,看上去像是條款或者須知。
安默拉決定用神國翻譯一下,她不想辨認這么小的魔法字符,會瞎的。
“是學生手冊。”神國的聲音柔軟而和緩,就像歌聲般動人,“以及,您也許需要換掉那張相片。”
安默拉沒想到這東西是個學生手冊,也許是那個女孩子偷渡前就有的東西,但更可能是這艘船乘客們的身份證明。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學校名字。”
“很粗壯的帶刺的黑色鐵塔。”神國聖潔的聲音實在不適合這樣糟糕的辭藻。
到底是什麼鬼學校會起名字叫“很粗壯的帶刺的黑色鐵塔”!
安默拉抱頭想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是意譯,學校名字的意思是“很粗壯的帶刺的黑色鐵塔”。
……不,就算是意譯也很糟糕。
語言障礙讓安默拉暫時陷入困境,她決定出去轉悠一圈,然後從其他乘客身上打探一下消息。而在此之前,她對那張相片進行了微調,使相片上的人看上去更像她自己。
現在還很早,船外看起來天氣晴朗,海面也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樣子。
安默拉住在第三層,門口有個“二十四”,看來是早就分配好的房間。她左右兩間房都緊閉著,看上去“二十三”和“二十五”都還在睡。
甲板上有零零散散的水手在工作,但是看不見昨晚上船的乘客,安默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下去。
她在走道里徘徊了一陣,忽然“二十五”的門打開了,那扇鐵門差點揮在她臉上。
門裡走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把外套上的兜帽戴起來了,領子立著,看不清臉,一雙深藍色眼睛十分陰沉。他站在門邊,對安默拉說道:“回去。”
是聖蘭斯卡特語,而且南部口音很重,安默拉再一次感慨了語言的重要性,然後向這少年表明自己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