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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拉爾德閣下,夏洛特閣下。”席歐烏爾微微欠身,謙卑與自矜十分協調地出現在他身上,他直起身子,看向被兩人保護在身後的安默拉,笑道,“安默拉冕下。”
安默拉也微微欠身,溫和地問好:“席歐烏爾閣下。”
“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的時機。”席歐烏爾伸手一引,門打開了,他走在前面說,“我之前一直在忙著穩固地獄的第二重門,所以鮮少現身……”
第二重門原本由門格爾守衛,他死後這扇門就崩潰了。其他幾位君主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只能由他負責修繕,在第二重門穩定下來之前,他都沒法離開地獄。
一行人順著樓梯往下,席歐烏爾繼續說:“其實斯洛跟我談過幾次,他確實有點行為不當,不過……”
“席歐烏爾。”斯洛從會議室里探出頭,鼻樑上有副眼鏡,他眉頭緊皺著,“你說的已經夠多了。”
安默拉已經很久沒見過他戴眼鏡的樣子了,看來本體不在,是用投影直接來開會的。而且看他跟席歐烏爾說話的口氣也不像跟沙利葉那些傢伙一樣,總覺得……有點勢均力敵?
席歐烏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再談斯洛的問題。
走進會議室,裡面的布置也不太正式。沙利葉正坐在桌邊把玩著一個玻璃杯,他一看就是被拉來充數的,安默拉正想在心裡鼓掌,可一想自己這邊有三個人,兩個都是充數,也沒什麼好鼓的。
那個席歐烏爾真的不簡單,不光是智還是力……
安默拉在圓桌一邊坐下,席歐烏爾坐在她對面,這個主次一眼就看分明了。
“其實這次談判主要是由我提出的。”席歐烏爾作為東道主和提出者首先發言,“正如你所知的,第二重門的君主門格爾死於神罰……雖然因為我在前段時間已經努力挽回了部分損失,但是長此以往還是會對整個地獄造成巨大不利影響。“
安默拉點點頭,表示理解他的意思,也沒有詳細問不利影響是指什麼。
地獄一共有七君主,現在她只見過賽門、斯洛、沙利葉、門格爾、席歐烏爾這五個,還有另外兩個到底是在做什麼?也時時藏匿於人類社會,暗中散播自己勢力嗎?
“我們希望通過這次戰爭獲得一位新的君主,填補他的空缺。”席歐烏爾簡單明了地總結,“還有地獄的神,我們需要一位新的原暗。”
地獄這群人倒是直率,永夜死了,大愛神都還在悲嘆這是無法違背的命運呢,他們倒是慡快地表示死了就死了,再填一個上去就行。其實地獄有些墮天者還是偏向曙光這邊的,比如沙利葉,比如門格爾,但是他們一個被斯洛壓制,另一個被殺了,所以影響不到整個黑暗聖殿的決策。
安默拉想了想,還是覺得奇怪:“原暗這個東西也不是說有就能有吧。”
那必須是一個宇宙創造出來的時候自帶的啊。
“創.世吧。”席歐烏爾眯起眼睛,一句話擲地有聲。
安默拉居然瞬間聽懂了他的意思。就好比,一個人得了絕症,需要器官移植,在不支持器官交易也不存在器官捐獻的世界裡,他只有殺了另一個更弱小的人獲得他的器官,就像小愛神那樣,或者——
“你要我利用這次戰爭創世?”安默拉覺得這個提議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居然真的有可行性。
或者,這個得絕症的人可以生一個孩子,移植這個孩子完全匹配的器官。
“戰爭,審判,王者。”席歐烏爾細數著目前出現過的聖劍,然後接著說,“還有星墓、預言書、天啟。曙光都把這些給你備齊了,為什麼不用?”
末日審判的東西是都備齊了,可是她沒有審判之後讓世界重新走上正軌的力量啊。
“還缺少方舟和……和某種創造性的力量。”
“方舟可以從現在開始準備,至於創造力……”席歐烏爾顯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的手摩挲著文明杖,試探著問:“你覺得大愛神身上有這樣的力量嗎?”
這話就讓安默拉刮目相看了,把主意到到曙光身上還好說,打到大愛神身上的人那肯定對那段秘聞有所了解。大愛神既然能被尊稱為“父神”,那肯定是非常古老的神,而且與現存的神之間還有一定的父緣關係。
不排除大愛神創造了其他神的可能性。
“可以試試。”安默拉很保守地說。
蓮恩站在背後沒說話,但是心裡也在嘀咕,這種東西哪裡能試試?要是她試著進行了一下末日審判,最後卻發現大愛神身上根本沒有創世的力量怎麼辦?那不就是器官移植的時候,兩邊都開了刀剖開胸腹躺在手術台上,最後發現器官提供者身上連個腎也沒有的感覺嗎?
她不小心觸到傑拉爾德的眼神,發現他壓根沒在聽這個對話,一直警惕地盯著後面默不作聲的斯洛。
是因為之前席歐烏爾說斯洛“行為不當”吧?
“這算是答應了?”席歐烏爾的話把蓮恩的思路拉回來,她看見他起身,站得筆挺。
安默拉也起身以示尊重:“合作愉快。”
席歐烏爾稍稍躬身,手按在胸口:“我們可以開始著手將最下之窖改造成方舟了。冕下,它將是您毀滅之手中最後的仁慈。”
☆、第195章 斷罪
誰也沒想到談判會這麼順利,全程兩方都沒有發生衝突,除了離開的時候。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她?”傑拉爾德忽然抬手,擋在黑暗聖殿出來送客的斯洛面前。
斯洛怔了下。
蓮恩理清楚了,要不是傑拉爾德一直盯著斯洛,也不會發現斯洛一直盯著安默拉。可是斯洛一直盯著安默拉很正常啊,她也一直盯著對面代表席歐烏爾……像傑拉爾德這樣一直看著陪同人員才不對勁吧?
斯洛很快恢復平靜,他甚至朝走在前面的安默拉微笑了一下:“因為安默拉冕下……非常可愛啊。”
他學著席歐烏爾的語氣叫“冕下”的時候,安默拉半邊身子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後面那句“非常可愛”更是恐怖。講實話,她還情願聽門格爾叫她“小天使”。
傑拉爾德非常不滿地想要說什麼。
安默拉打斷他:“走吧。”
“尤其是在七重地獄之下哭泣的時候。”斯洛扶了一下眼鏡,笑容精準冷酷,“讓人印象深刻。”
安默拉回過頭,從蓮恩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她難看的臉色。
那次她趕到七重地獄之下的時候,正看見安默拉被按在十字架上,呼救的聲音前所未有地痛苦。推開最後一重地獄的門,蓮恩很清楚地記得,當時安默拉在哭。
在門格爾給她做實驗的那些年頭,安默拉也從來沒有哭過。
傑拉爾德還不知道這件事,那天蓮恩一回來就暈倒了,只模糊地表述了一下情況危機,安默拉在地獄七層之下受過刑。
“夠了。”席歐烏爾出聲阻止的速度不及傑拉爾德的劍光。
沉暗的金色劍尖指著斯洛眉心,他一步都沒有退,臉上的笑容也紋絲不動。
傑拉爾德從來都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拔劍的人,這種事要做也應該由蓮恩來,但是這次他出手的速度比誰都快。
他目光凜冽如劍:“離她遠一點。”
席歐烏爾擋在一觸即發地兩人之間,給了傑拉爾德一個歉意的表情,然後回頭,非常奇怪地看著斯洛。
“差不多得了。”席歐烏爾小聲警告,“你跟門格爾都是怎麼回事……”
聽見“門格爾”這個許久未被提起的名字,斯洛的神色稍微收斂了一點,他的視線在安默拉身上徘徊最後一次,然後黑色羽翼張開,身影很快消失在光芒之中。
安默拉冷冷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過了會兒才轉身離去。
席歐烏爾眯起眼睛,直到三人都消失在小巷裡,才回到圖書館地下。
沙利葉還在看杯子,杯中水色蕩漾,碎光清冽。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於安默拉他們的離去和席歐烏爾的重返都沒有多大反應。
“有什麼是我需要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嗎?”席歐烏爾將文明杖放下,指節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關於斯洛。”
沙利葉神經質地笑了會兒,杯中傾瀉著和他發色一致的銀白:“他?誰知道呢……”
“沙利葉。”席歐烏爾把手按在杯口,然後將它壓到桌上,“看著我說話。”
沙利葉終於抬起頭,面孔聖潔無辜,銀髮如絲綢般光滑柔軟。
“他剛剛……一副要上了安默拉的表情。”席歐烏爾緊皺著眉,“當著兩位聖劍的面。”
“你終於看出來了。”沙利葉的眼神甚至堪稱無聊。
“我以為他之前說的只是普通的肢體衝突。誰也沒告訴過我,現在我們有兩位君主深陷瀆神幻想不可自拔。”席歐烏爾感覺太陽穴在突突地跳。
“一位。”沙利葉給他做了個算術題,白皙修長的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門格爾死了。”
“啪!”
席歐烏爾抬手就把他的杯子砸在了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四處飛濺,那副彬彬有禮的外皮終於被撕破,底下藏著擇人而噬的惡魔。
沙利葉又笑起來,他歪頭看向第一重門的君主,此時席歐烏爾那雙溫和的蔚藍色眼睛已經徹底黑了。
被碎片劃出的傷口流出血,順著臉頰落到唇邊,他伸舌頭舔了舔。
“這種事情再有一次,他就死定了。”席歐烏爾深吸一口氣,眼睛顏色又恢復正常,他重新拿起文明杖,一隻手理了理領帶,毫無波瀾的眼神地掃過沙利葉,“還有你,不管你在想什麼,末日審判之前都保持安靜。”
他背後展開巨大的黑色羽翼。與安默拉所見過的其他墮天者不同,他背後的翅膀是光滑無毛的。尖利的翼骨間覆蓋著薄薄的膜,翼骨末端呈鉤形,銳利堪比鑽石。單邊翅膀的所有翼骨會在彎折處交匯,那個地方都釘著烙有十字聖紋的銀色釘子,創口一直在流血。
而血是黑色的。
墮天者的外表都與他們的大天使形態差別不大,最多有翅膀顏色和瞳色、發色的區別。但是席歐烏爾幾乎是整個身體結構都變了,這意味著他的墮落程度極高。
這對巨大黑翼往裡一合,然後散作萬千片碎石,席歐烏爾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沙利葉手裡灑落細細的銀光,銀光化作絲線,將地上碎裂的玻璃全部匯聚起來,最終又重新變回玻璃杯。與之前唯一的不同是,之前杯中盛的是水,現在是月光。
他的指甲觸到臉上的傷口上,用力往裡一划。
啊啊……疼痛……毫無疑問是愉快的。
死亡也是。
*
返回地下實驗室的路上,誰都沒有再提斯洛的事情。
蓮恩覺得傑拉爾德在安默拉身邊呆了這麼久,最大的變化就是他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了。
就在她感慨傑拉爾德的進步之時,他悶聲開口了:“這件事你之前為什麼不說?”
當然是因為覺得戰敗被俘是恥辱啊,蓮恩在心裡替安默拉回答。
“因為沒有人問。”安默拉表情還算穩,看不出要發火的跡象。
傑拉爾德被她噎了一下。因為安默拉一直以來都是強大到不會失敗的,所以比起擔心她,大部分時候他都比較擔心她的對手。
又是沉默。
到了十五層,蓮恩下電梯,安默拉留住傑拉爾德。
“來一下我的書房,我有點事情要跟你談。”
這句台詞通常她都只跟英格蘭姆這種腦子好用的人說,傑拉爾德聽得格外彆扭。
他好像還從來沒有進過安默拉在地下城的書房。這裡面的布置跟西北領地差不多,書,書桌,高背椅,厚厚的毯子,一個堆滿應急藥物的木質酒架。
安默拉關上門,用背抵住,她問:“傑拉爾德,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傑拉爾德比她高太多了,這個距離看下去只能看到頭頂。
他散漫地聳肩:“我也沒什麼地方好去。”
“現在有了,東大陸馬上開戰,奧蘭接連死去好幾位主教,庇佑十三世重新執政,手下肯定是缺人的。”安默拉的語氣不咸不淡。
傑拉爾德放鬆的神情很快緊張起來,他撓了下頭:“你不會是在趕我走吧?”
“正如今天談判所言,我們需要開始對抗整個東大陸了。”安默拉抬起頭,目光和平時一樣安靜,敘述口氣相當客觀。對抗整個東大陸就意味著與曙光、大愛神為敵,同時要摧毀奧蘭教廷的信仰統治。
傑拉爾德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
安默拉用一種俯視的姿態仰望他:“傑拉爾德,在這種情況下,你很礙事。”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像急流中穿行的船,隨時有可能被彼此的浪cháo覆滅。
傑拉爾德忽然伸手把她腦袋往下一按,他彎腰,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你怎麼敢說這種話,嗯?看看我都為你做了什麼。”
他的最後一句話立刻喚起了安默拉對大裂谷之戰的記憶。
約書亞召曙光入世執劍,她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要求傑拉爾德也成劍為她所用。曙光的訓誡在他劍身之上消泯,堅不可摧的時代桎梏被身為人類的安默拉打破。曾經完全獻予神明的身心,就像他所掌控的審判權一樣,如今已被人類掠奪。
“傑拉爾德。”安默拉十分感動地抬頭,“你終於要跟我們一起弒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