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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著就將海港的詳細資料遞給了溫妮夫人,溫妮夫人將手裡的書放在一邊的床頭柜上,然後接過了這些資料,打開一點點翻開。這裡面有很多專業描述,而溫妮夫人看起來不是很技術型的女人,她只粗略地瞄了一眼就放下了,安默拉甚至懷疑她有沒有看清楚海港長什麼樣子。

    “請繼續,我記得您說了有幾件事情要談。”

    溫妮夫人微笑著等她的下文,安默拉覺得自己還有一堆話要解釋,但是被她這麼一說也只能直接跳到下一個話題了。

    “關於獸人部落進入大陸南部經濟合作圈的問題……”

    溫妮夫人笑著打斷安默拉,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完全明白安默拉的意思:“我知道了,您可以談談您的其他問題嗎?一次性說完。”

    安默拉至少有五十頁資料來證明獸人部落擁有融入現在經濟體系的資格,但是這些都沒派上用場。溫妮夫人身上看不出一點政客的影子,她坐在床上,溫柔地看著安默拉,還保持著脆弱而傷感的表情,但是安默拉再一次感覺談話的節奏被她掌控了。

    她只能潦糙而迅速地把其他問題一起說出來了:“獸人部落需要從三大帝國進口大量物資,而這些物資有一部分被列入了禁運清單,我們感覺非常遺憾,大量的黃金白銀無處使用……”  

    “好了,我已經大致了解到您的處境了。”溫妮夫人用平和的聲音打斷了她,“也許您覺得問題有很多,還能說上一大堆,但是我覺得已經沒必要了。”

    安默拉被她噎了一下,她在政治方面確實比溫妮夫人要稚嫩,不過整個普朗曼在這方面比溫妮夫人要強的人一隻手都數得來。如果不是羅德尼做出了保證,她甚至得不到接受溫妮夫人指點的機會。

    “您一直在談同一個問題。”溫妮夫人笑著把海港的資料遞還給安默拉,“也就是資格問題。”

    獲得資金與貨源的資格,進入大陸南部經濟合作圈的資格,從三大帝國進口戰略物資的資格……

    安默拉手裡成堆的紙張被“資格”兩個字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您覺得獸人部落還不夠格嗎?”安默拉虛心問道,她再次揚了揚那些全方位進行辯證的資料,試圖讓她迴轉心意,“可是……”

    “不是我‘覺得’或者‘不覺得’的問題。”溫妮夫人的笑容一點點平緩下去,她把視線投向窗外,可以看見層層疊疊的密林,也可以看見天際飛翔的鳥群,“這個大陸是有規則的,它為一切權限劃分了清晰的門檻,每一個勢力都必須跨過這些門檻才有話語權。獸人現在做不到,沒有獲得這些權限,那就是不夠格。不管你覺得如何,事實如此。”  

    “我正在努力為獸人爭取這些權限。”安默拉解釋道,“不是所有勢力都是一夜之間崛起的吧?”

    “不,你沒有在為獸人爭取這些權限,你在為獸人乞討這些權限,而這是不可能成功的。”溫妮夫人伸手撩了一下凌亂的金髮,口吻溫和,言辭卻帶著極致的侵略性。

    她緩緩說道:“普朗曼帝國的建立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它在聖蘭斯卡特的殖民統治下掙扎了三百年,在革.命中付出了至少兩千萬人的生命,然後才有了今天。聖蘭斯卡特的建立也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它在神權統治下渡過了暗無天日的一千年,然後隨著朝代更迭,王權漸起,現在的皇室才掌控國家政權。就連一貫以和平著稱的奧蘭也不是在一夜之間崛起的,你知道聖殿騎士在東征中殺死過多少以‘異端’為名的反叛者,然後才建立如今的神聖帝國嗎?”

    安默拉被這麼流暢的排比句弄得無言以對。

    溫妮夫人轉過頭來,看著坐姿端正的安默拉,少有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你永遠無法通過‘商討’或者‘同盟’的方式來迴避戰爭,只有戰爭才能幫獸人獲得這些權限,只有戰爭才能幫獸人獲得這些資格。”  

    “就像死亡與衰老是人這一生的必經之路一樣,戰爭是一個國家崛起的必經之路。”

    她那副嚴肅的表情維持了不到三秒,然後才“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少女般甜美的笑容裡帶著滿滿的惡意。

    “哦,我忘了,獸人連‘國家’都沒有。”

    獸人由各種大大小小的部落組成,如果安默拉連“國家”這樣強有力的統治機器都沒有,那她還有什麼資格來參與大國之間的角逐?

    ☆、第80章 銀髮

    傍晚,客房之內。

    安默拉搬了張椅子在靠窗的位置看書,窗簾被拉開,暖黃色的光芒斜照進來,將她籠罩在其中。傑拉爾德有點無趣地在房間裡溜達,時不時往安默拉那裡瞟一兩眼。

    “你在看什麼?”傑拉爾德好奇地問道,他記得來的時候安默拉可沒有帶書。

    “《大陸通史》的初印版。”安默拉把手裡的書翻過一頁,這是她離開病房時溫妮夫人贈給她的東西。  

    傑拉爾德不太在意地聳了聳肩:“我在綜合學院就讀過《大陸通史》。”

    《大陸通史》是三大帝國聯合印製的,現在的最新版本被用於啟蒙教育,內容完全簡單化平民化了。但是最開始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撰寫者還是寫了很多深刻而嚴肅的歷史話題的,不過後來有些內容被刪改了,有些內容被增添了。

    歷史學往往要求理智而客觀,但初版《大陸通史》的作者用飽含情感的口氣敘述了神權的擴張與王權的崛起,殖民侵略與革命起義,一點點讀下來有種強烈的畫面感。安默拉比較熟悉的四次魔導革命在這其中也占據了很大的比重,但是它們與經濟政治緊緊聯繫在一起,從來不是作為一種孤立的知識存在的。

    安默拉終於明白了瑪希·哈里森告訴過她的道理。

    “魔法的學習可不足以讓你明白這個世界的真理,它最多讓你變成一把好槍,卻不會把你變成持槍之人。”

    “你需要更多的,有關人類文明,有關社會發展的知識。”

    人類之所以統治著這片大陸從來不是因為自身力量的強大,而是在於他們能不斷地挖掘世界的真理,掌控越來越多的可怕技術。  

    他們比任何一個智慧種族都更有侵略性,但這種侵略性並不體現在外表或者武力上——獸人會揮著狼牙棒對弱小者躍躍欲試,但人類可能會彬彬有禮地上前幫助。

    他們的侵略性體現在對世界的探求,對知識的渴望之上。獸人接受陽光之後會感慨天氣炎熱,而人類則嘗試把這些陽光聚合在一起用於發熱,他們製作了太陽能裝置。如果繼續聚合這些光芒會怎麼樣呢?於是他們開放了雷射技術,並將之運用於隕星這類魔導式。再後來,他們理解了太陽產生光熱的方式,理解了核聚變與核裂變,並將之運用於死亡放she這樣的魔導式。

    僅僅是陽光而已。

    但對於某些種族而已,這遠不止是陽光。

    這樣的種族是註定要崛起的。

    譬如人類。

    “我發現人類真偉大。”安默拉把這本書皮都快要被磨掉的舊書合上,然後起身看著落日說道,“譜寫這些歷史的人真的很偉大。”

    如果說神國試圖用虛無縹緲的言語告訴她人類有多麼渺小,那麼寫《大陸通史》的人就擺出明確的歷史事實,讓她自己一點點明白人類有多偉大。  

    “你怎麼了?”傑拉爾德奇怪地看了她好久,只是一本歷史教材而已,至於這麼激動嗎?

    安默拉注視著窗外,夕陽在天空中灼燒出一片殘酷的赤紅色,那些鳥群都飛回了林間,撲撲簌簌的聲音此起彼伏。

    “沒什麼,只是突然感覺自己比這本書里提到的每一個人都要差勁,還有許多不足,還有許多要學習的東西。”

    傑拉爾德也看了幾眼夕陽,只覺得這光色晃得人眼睛疼,他問道:“你被奧爾丁頓小姐的甜點弄壞腦子了嗎?”

    “應該說弄清醒了。”這次安默拉少有地沒有把他的話嗆回去,“她說不上一個好人,不過肯定是一個好政客。普朗曼皇帝能容忍她殺死自己弟弟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個國家確實需要她。”

    “你跟她才接觸多久……”傑拉爾德斜了她一眼,“這種惺惺相惜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安默拉搖了搖頭,也不跟他多說了。  

    這本書出版於四十年前,那一年,年僅十八歲且毫無身份背景的溫妮小姐嫁給天災軍團的總司令。那位性情暴nüè,私生活混亂,只想找個金髮木偶當妻子的司令官年齡差不多是她的三倍。

    舊書破損的封面上用纖細到有些鋒利的字體寫著“順著□撒種的,必從□收穫敗壞;順著智慧撒種的,必從智慧收穫力量”。

    這是《聖典》里的經文,將它抄錄到這本陪伴了她一生的《大陸通史》上的時候,年輕的溫妮小姐已經知道了,她可以用*換取短暫的幸福生活,但是只有智慧才能讓她獲得生存下去的力量。

    安默拉幾乎能揣測出這之後發生的故事,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勾引了愚蠢的奧爾丁頓大公,並且在他和羅德尼的幫助下擺脫了這個總司令官。她抵擋著整個帝國的輿論壓力,在三十歲那年保持著最完美的容貌嫁入北方奧爾丁頓城堡。她以“天災軍團之母”的身份幫助奧爾丁頓大公把天災軍團收入手下,然後故技重施,殺掉了奧爾丁頓大公。

    這時候她已經不滿足於操縱軍權或者內閣了,她把目光瞄準了皇室血脈。

    四十三歲的溫妮再次被帝國輿論頂上風口浪尖,她頂著“凍齡美人”“廉價交際花”“黑寡婦”這些頭銜,從容地嫁給了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完全不顧皇帝勸阻的威廉親王。  

    可是當她的男孩兒出生時,她意識到一件事。

    皇室血脈從來都不是她的,這個男孩兒獲得的權柄也從來不歸屬於她,這個男孩是皇室的,這些權柄最終也只可能歸屬於皇室。

    她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她不需要後裔,掌控權力的只要她一個人就夠了。

    於是威廉親王在她五十歲那年暴死,死因至今不明。

    現在的溫妮夫人只用一杯奶茶就能讓財政大臣下台,她守著玻璃牢籠,守著空城堡與數不盡的權力與財富,很多年後也許會在孤獨與病痛中走完自己轟轟烈烈的一生。

    她就像一場傳奇,詭譎而瑰麗,也說不清好壞,但確實美得驚人。

    而現在,同樣年輕的安默拉渴慕著她身上這種力量,這種“順著智慧撒種”而收穫的強大力量。

    “星光出現了,我們也該離開了。”安默拉一直看著太陽,直到它從地平線消失,才忽然開口說道。

    傑拉爾德驚訝地問道:“不需要跟奧爾丁頓小姐告別嗎?”

    安默拉正了正衣領,然後答道:“她在養病,我不方便打擾,讓羅德尼帶個話就好了。”  

    當然,她趕著離開這個地方是有其他原因的。

    雖然這次談判完全失敗了,但是安默拉還是同意了羅德尼的要求,她決定帶走愛麗兒剛剛生下的孩子。

    客房的門被打開了,一身黑色執事服的羅德尼站在了外面,他像幾天前一樣彬彬有禮,從容淡定。

    “可以走了。”羅德尼手裡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的行李箱,他恭敬地向安默拉鞠躬道,“這是給您的禮物。”

    安默拉走過去,從他手裡接過行李箱,兩個人的眼神飛快地交錯了一下,然後羅德尼迅速低頭彎腰,讓她出去。傑拉爾德跟緊安默拉的步伐,他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氣氛怪怪的,但是也說不上來哪裡怪。

    夜色來得很快,明明半小時前還是夕陽燦爛,現在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周圍一片靜謐與黑暗,唯有城堡中央燈光永駐,四周的密林里隱約還能看見一兩點指路用的彩色燈光。

    安默拉走出這個大得驚人的城堡,然後提著行李箱登上了由大白象拉的馬車。

    在羅德尼的安排下,這一路上連女傭都沒有驚動,他們的車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奧爾丁頓城堡,那些被安排在動物園的動物們就當做是安默拉贈給溫妮夫人的禮物了。  

    “替我祝奧爾丁頓小姐求婚順利。”安默拉登上馬車,小聲對羅德尼說道。

    她覺得溫妮是看上了康納里維斯,那個臭名昭著的夢魘公爵也不是好惹的,倒是不用太擔心他的安全問題。而且她已經有點分不清溫妮到底是在演戲還是在說實話了,一開始她覺得溫妮演技浮誇,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假的。但是現在又覺得她像是把自己的真心藏在了這副浮誇的假象背後,用一種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說假話的態度說著自己的心裡話。

    不過不管怎麼樣,祝她求婚順利這點是沒錯的,安默拉總不能在知道了玻璃牢籠的情況下祝福對方健康美貌吧?

    羅德尼也壓低了聲音,他黑著臉說道:“我不會把這句話帶給她的!”

    安默拉不明所以地上了馬車,然後傑拉爾德才小心翼翼地提著那個巨大行李箱上來。馬車緩緩開動了,羅德尼的身影逐漸遠去,傑拉爾德回頭看了羅德尼好幾眼,一直到看不見了才關上窗。

    傑拉爾德隨手把箱子放下,然後問安默拉:“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的?”

    “你輕點!”安默拉緊張地把那個箱子扶正,然後摸索著尋找打開它的按鈕。

    “剛剛那個魔法顧問明顯深愛著奧爾丁頓小姐,他看她的眼神都……”

    傑拉爾德說到一半就沒聲兒了,因為他看見這個被羅德尼稱為“禮物”的行李箱裡裝著一個新生兒保溫箱。它有著良好的通風系統和保溫系統,還能為脆弱的新生兒提供無菌環境,防止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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