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她試過好幾回以言語來嘲諷恥笑千黛,想要逼得她受不了,卻不知是千黛聽不懂,或是根本不在意,反正千黛每次都只是微笑以對,甚至連回嘴也不曾。當然,她並不知道每一回她辱笑過千黛後,就一定會有人跑去向納岑打小報告,是夜,納岑便會以更熾烈的熱情來補償千黛。
跟著,當她發現千黛是個大路痴時,她便改弦易轍,開始千方百計地誘拐千黛出去打獵或逛馬市,可那個討厭的小鬼斡羅岑卻又老是跟在千黛身邊寸步不離,讓她無機可趁。
幾乎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卻連千黛的半根寒毛也沒傷到,如今,似乎僅剩下一條路可行了……
這一年,納岑決定把帶領族人遷居冬營的責任交給霍駱金,帖木兒則託付給第三斡兒朵的兩位可屯,自己就帶著千黛和斡羅岑在參加過那達慕大會之後,直接到大興安嶺另一邊的封地去巡視,當然,阿昔倫也不請自去了。
在那達慕大會上,納岑卻不甚熱中於參加比賽,反而老是和貴由皇太子在一起。即使是斡羅岑也很反常,以往只要有比賽,他就不會放過,這回他卻緊緊守著千黛哪兒也不去。
那達慕過後,甚至連塔思都帶著妻子潤潤可屯和兒子碩篤兒跟住了他們,不過,這對千黛來講卻是個很不錯的意外,因為潤潤是個相當豪慡大方的女人,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了。
於是,在巡視封地時,納岑大部分的時間都和塔思在一起,而千黛則由潤潤陪伴著到處閒逛,至於斡羅岑也不再死守著千黛,反而老是和碩篤兒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只有阿昔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總是默默地跟隨在後,偶爾會和她的侍女和侍衛躲在一邊低語討論。
到了十一月,他們終於來到大興安嶺展開狩獵活動了。
一般而言,每個不同山域都有不同的狩獵生物,而大興安嶺山區最主要的是馬鹿、駝鹿、獐子、雪兔、黑貂和野豬、松雞,有的是為了它們的皮毛,有的是為了食用。
而蒙古人通常是乘馬騎獵,所以在追逐時很容易分散開來,以往總是會有人緊跟在千黛身邊以防萬一,可這一回不知道為什麽,那個人卻在半途上不見了。當千黛發現時,她早已是孤身一騎,而且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於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原位,而且開始大聲呼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聽到有馬蹄聲朝她這個方向而來,她本能的就策馬往馬蹄聲的方向去,卻沒想到馬兒才踏出兩步,便似乎像受到某種驚嚇而驚嘶一聲人立而起,摔不及防的千黛頓時被摔到地上,還沒爬起來,她的馬就跑不見了,而她只來得及看到是什麽嚇著了馬兒。
馬臀上中了一支箭!
這種事她不是沒碰過,無論走到哪兒,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沒碰過這麽悶不吭聲的劫匪而已。
她頭一個反she動作就是立刻翻個身躲到某棵大樹後,靜待片刻後,就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拚命跑去。
雖然身後沒有追逐的馬蹄聲,但她始終感覺到有人在追她,於是她一邊跑,一邊大叫著,「納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她聽得出來不只一騎,而且終於有人回應她了。
「千黛?」
真的是納岑。
「納岑,快點,有人在追我!」
不一會兒!她終於看到了納岑,他正快速地策馬過來。沒有人會笨到對著狂奔的馬兒跑過去,於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來。就在那一剎那,她突然聽見一聲輕微的折枝聲,她本能的回頭望去,恰好瞧見不遠處的大樹上有個人正對準她she出一支箭。
還來不及發出驚叫聲,下一刻,她就被人撞開了,她滾了兩圈後才七昏八素地爬起來,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納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並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剛剛才趕到的塔思一語不發地跳下馬衝到納岑身邊蹲下一瞥眼,瞬即隨手抓了一塊樹皮往納岑嘴裡一塞,然後抽出身邊的小刀開始挖納岑的傷口。
「塔思,你干什麽?」千黛驚叫一聲衝過去。
塔思沉著臉仍然拚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抽了口冷氣。
這時又有其他人趕到了,塔思頭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個人把斡托赤(醫生)帶來,快!來四個人幫我按住他,」
有人應聲而去,四個人分別跑過來按住納岑的手腳。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個可以休息的山洞,準備足夠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時離開,又有好些人趕到,塔思一面繼續挖納岑的傷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當千黛無助地望著納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淚流不已時,驀地發覺一雙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額客,不要擔心,額赤格不會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縱橫的臉蛋瞅著斡羅岑緊繃的小臉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
「我知道,額客,我知道,」斡羅岑抱緊了母親。「可是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告訴母親,也告訴自己。
※※※
悲戚的狼嚎不斷地傳來,昏暗的火光閃閃爍爍,痛苦的呻吟夾雜著無助的啜泣,這是個悽厲的夜晚。
塔思在山洞口不停地踱來踱去,斡羅岑和潤潤幫著千黛不停為發高燒昏迷不醒的納岑更換敷巾,阿昔倫神情陰鬱地坐在山洞內另一邊,其他族人則擔憂地圍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方向。
納岑的臉色隱隱發紫,呼吸淺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腫青紫得可怕,而且傷口處不斷有紫色的血液滲出,囈語不會間斷,偶爾還會痙攣抽搐,甚至還會突然睜開眼來,目光灼熱怪異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這兒,納岑。」
「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我沒事。」
納岑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而後合上眼又陷入昏迷狀態。下一次他再突然睜開眼時,又會重複同樣的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同樣的問題。
當納岑開始吐血時,塔思很肯定的說:「是蛇毒,只是不知是什麼蛇。」隨即吩咐眾人分批出去尋找各種毒蛇的解毒藥糙。
直到眾人陸續把藥糙搞回來,斡托赤終於趕到了。他檢查片刻後,塔思便問:「是蛇毒吧?」
「沒錯,而且至少有三種毒以上。」
「好狠!」塔思脫口驚呼。「來得及嗎?」
斡托赤又仔細看了一下納岑。
「納岑王身體好,應該來得及。」
於是在塔思的指揮下,大家開始動手幫忙磨藥糙外敷,熬藥糙內服,有人準備食物,有人去撿拾更多的柴火,沒有一個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終窩在角落裡的阿昔倫。
她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麽,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點被她害死的!
※※※
八天後,納岑終於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他一睜開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異,雖然無神,卻很清澈,但是他說的話卻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納岑,你……你覺得怎麽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回答她,還是問那一句,「你沒事吧?」
「我沒事,納岑,是你有事,你覺得怎麽樣?」
納岑同樣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問題,「我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糟糕過。」他孱弱無力地閉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幾乎是剛一說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著他平靜的睡臉,雖然蒼白,卻不再發紫,沒有呻吟囈語,沒有痙攣抽搐,呼吸無力卻平穩,他……好像真的沒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隻手,她轉頭一看,是斡羅岑,旁邊還站著塔思、潤潤、碩篤兒和斡托赤。
「他沒事了。」斡托赤說。
「他沒事了?」千黛低喃著回過頭來凝視著納岑,「他沒事了?」她傻傻地重複著。「他……真的沒事了?」
「額客,額赤格沒事了,」斡羅岑把另一隻手也搭上她另一邊的肩膀。「他真的沒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沒再吭聲,只是呆呆地望著納岑。半晌後,她才突然驚天動地的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哀傷萬分。斡羅岑和塔思正想撫慰她,潤潤卻阻止了他們。
「讓她哭吧!她需要發泄一下。」
於是他們默默地退開,讓千黛趴在納岑身邊哭個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幾乎快沒聲音了,直到一隻手輕撫上她的螓首。
「別哭了,千黛,我沒事了。」
千黛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對上納岑的視線,依然抽噎不已。「你先答應我以後不再這麽嚇我了,我才不哭!」
納岑笑了。「我答應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發誓?」
「我發誓。」
「好,那我不哭了。」
納岑靜靜地看著千黛粗魯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淚,心疼地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疲憊的臉色。
「你多久沒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實地說.
納岑突然掀開被氈一角。「上來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去,「可是……」驀又噤聲,這才發現山洞裡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出去了,她回過頭來怯怯地笑了一下。「嗯!」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納岑一如以往般摟住她,讓她枕在他的肩窩上。
「睡吧!再睡一覺我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了。」 他騙人!
他說他再睡一覺就會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結果,他們雖然趕上在過年前回到部落里,可他卻依然下不了床。
「他一次中太多種毒了,而且幾乎是拖到最後關頭才解開毒性,所以無法完全根除,必須等待身體自然排除餘毒,另外,解毒藥糙相互綜合之後又形成了其他幾種毒,這又必須另外再解毒;甚至有些毒不能解,因為解毒藥糙會形成更劇烈的毒,同樣必須靜待身體自然排毒,因此,納岑王恐怕必須好好靜養一段長時間才能完全復元了。」斡托赤解釋。
「老實說,這個製做毒藥的人實在很高明,他一定精通各種毒性,才能製做出這種有連續相互作用的毒藥來。如果醫術不精,或者毒性不明,很容易在解毒的同時也把人命給除掉了,就算死不了,至少也要讓中毒者在床上躺上大半年下不了床,這個人的心也實在夠歹毒的了!」
印證納岑的情況,斡托赤的解釋的確不假。雖然傷口不再滲出紫色的血,但納岑左肩上卻依舊紫斑密布,甚至他的雙唇也仍然保持詭異的淡紫色,還不時會發個燒,心悸氣悶一下,或者頭暈目眩轉個圈玩玩,甚至吐個血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