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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密不透風。
怪魚朝他俯衝下來,睜著冷酷的凶眼,張開血盆大口。
潘挺的手裡突然多了根長矛。
“醒過來!”
肩膀傳來的力道幾乎要給他穿兩個洞。潘挺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卻見薩耳蒼白著臉,碧綠的瞳孔盈滿了焦慮和擔憂,“聽我說。用操控術,指引船板往西邊走。不要管我。”
潘挺一低頭,就看到薩耳的胸膛插著根魚骨,鮮紅的血水從森白的骨尖不斷地流淌下來,而自己的手正握在那根骨尖上。
“沒關係,我知道你受到了迷魂術。”薩耳握著他的手。
潘挺道:“你的傀儡叫什麼?”
“綠髮?”
“我是說你第一次給他取的名字。”
“……薩拉科姆馬拉來多夫?”
不是自己記憶里的什麼什麼斯基,說明眼前這個人是真的,不是從自己腦袋裡臆想出來的幻覺。潘挺說:“這是我扎進去的?”
薩耳溫柔地笑著:“我不怪你。”
“嗯,我也不怪我自己。”
薩耳愣住。
潘挺手指握著魚骨,慢慢地往外拉了拉,看著薩耳瞬間蒼白的面孔,又往裡塞了塞,然後對著薩耳扭曲的面孔,微笑著說:“我記得你說過,造物主代表這個世界最強的能力,其他生物無論如何都不能超過他。”這齣戲最大的BUG就是——近乎無所不能的薩耳戰鬥力突然變得這麼弱!
薩耳沉默了會兒道:“你是造物主,我只是你的助手,你說的。”
潘挺道:“但是你繼承了三級世界造物主的能力。”
“沒有全部。”說是這麼說,但是他的聲音顯然底氣不足。
潘挺嗤笑一聲:“比我強。”
薩耳低頭,絕美的臉慢慢地恢復正常,不再是重傷後奄奄一息的模樣。
潘挺又道:“所謂的迷魂術是你施展的吧?”
薩耳道:“它的確有一條雙胞胎魚擅長迷魂術。”
潘挺一眼看穿他話語中的陷阱,“但是無法對我施展,因為我是造物主。”
薩耳啞然。
潘挺道:“當然,你可以繼續否認,像以往那樣,一臉淡定無辜地欺騙我。托你的福,這次我不會再上當。別忘了,當初選擇獎勵的時候,你鼓勵我選擇了讀心術。”他露出得意的笑,“就算那條怪魚受你蠱惑,一樣無法阻止我窺探它的內心世界。”
至此,薩耳無話可說。
潘挺抓著魚骨的手突然用力一拔,魚骨帶著血花噴濺出來。
薩耳臉色一白,整個人軟軟地倒在他身上。
潘挺不耐煩地推了他一下,“到現在還做戲?”
薩耳抬起頭,虛弱地笑道:“我的確是做戲,不過做的是全套。”
“什麼意思?”潘挺臉色微變。
薩耳道:“你說得對。其他生物的確無法傷害造物主,但是造物主對造物主可以。這條魚骨的確是你親手拔出來的。”
潘挺低頭看著他的傷口。
薩耳垂眸,柔弱地喘著氣:“我知道這樣的手段很卑劣,可是,想要親近你的欲望燃燒掉了我所有的理智。”
潘挺抬眸,無聲地凝望著他。
薩耳苦笑道:“我又做錯了事,對不對?”
“你更加不會原諒我了。”他無奈地嘆氣,嘴角慢慢地淌下血水。
“其實,”潘挺緩緩開口,“為了這種絕對死不了,隨便能治好的傷,演到這種程度,你也是拼了。”說是這麼說,他還是抬起手,用治癒術修復了他胸口那個誇張的血洞。
薩耳原本還想靠傷口來博取同情,一下子被治好後,反而無措了,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潘挺道:“什麼時候開始算計的?”
薩耳道:“系統的確發布了這個任務。”
潘挺勃然大怒,吼道:“到現在還在顧左右而言他!”
薩耳立馬軟下來,好聲好氣地說:“我錯了。你猜得沒錯,這個任務我早就完成了,怪魚已經被收服,都聽從我的指揮。伊利安的父親就是在那時候遭遇的海難。”
“……你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薩耳嘴唇動了動,天平在坦白從寬和適當掩飾中猶豫不定。
潘挺冷眼看著他掙扎。
“是的。”薩耳最終選擇實話實說,“那是他的命運。”
潘挺道:“看到他父親在怪魚嘴下掙扎的狼狽模樣,給予你陷害我的靈感,特意帶我來體驗一下?你真是有心了。”
薩耳撇開臉,略帶羞澀地說:“我看過戀愛攻略,危境最能使愛情升溫,英雄救美最能使芳心暗許。比如說我對你……”
“危境最能使愛情升溫這句話是沒錯。”潘挺淡然地看著薩耳驟然亮起來的眼眸,冷冷地接下去,“但首先,要有愛情的溫度。我和你除了欺騙就是隱瞞,就算有溫度,也是零下攝氏度!”
薩耳的眼眸一點點地暗淡下來,浸入無限的黑暗和深沉,過了會兒,低聲說:“無論我怎麼做都沒有用嗎?”
55神地國(上)
潘挺最討厭見他低落失神的模樣,下意識地別開頭,卻正好對上怪魚那雙兇殘的眼睛,明知道它被薩耳控制,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可是那雙眼睛造成的壓迫感無處不在,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受騙時的恐懼,剛剛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燃起。
“離我遠點,是唯一改善你我關係的方式。”
薩耳不抱希望地問:“這樣你會喜歡我?”
潘挺道:“這樣不會讓我更加討厭你。”
薩耳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這麼淡定,潘挺反倒不爭氣的不淡定起來,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他站起來,忙道:“你要幹什麼?”
薩耳道:“你不想回去嗎?”
潘挺呵呵冷笑道:“想回去不是有更簡單快捷的方法嗎?”
薩耳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回空間。”潘挺不確定他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忘了。之前因為海上沒有落腳點,所以不能通過空間作為中轉站,現在回大陸,當然沒有這樣的困擾。
薩耳點點頭:“你回去吧。”
“我?”潘挺遲疑道,“那你呢?”
薩耳道:“你討厭和我單獨相處,我留在這裡,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
潘挺在心裡毫不猶豫地回答,可是,薩耳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他心裡放不下。放不下什麼說不好,總覺得,不安?
是了。以薩耳百折不撓的性格,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後面一定等著厲害的後招,就像出海的這次,自己一不小心就跌入了他的陷阱,下次絕不可鬆懈。
這麼一想,他反倒泰然了,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潘挺回空間,翡翠和造子兩個小腦袋正透過顯示屏,親密地靠在一起說話,見他回來,翡翠立馬彈回原地,造子有點戀戀不捨,半天才說:“你回來了。”
潘挺拎起它:“你和他是一夥的吧?”
造子羞澀地說:“你看出來了?”
“你不是說陪著我安慰我要當我的精神支柱嗎?”潘挺大力士變身,一手捏著它的脖子,將它按在牆壁上,“好了傷疤忘了疼,一轉眼又投入他那方!”
造子說:“不是你想的這樣,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有些人,生來就是讓你是失控的。”
“當然,我和他相比真是微不足道!良禽擇木而棲,你的選擇真是英明睿智!”
“你為什麼要和它比呢?你們是不同的。”
“我當然知道我和他不一樣!如果一樣的話,你就不用這麼左右為難,搖擺不定,總是在我和他之間徘徊了!”
造子尷尬地看了翡翠一眼,“不是的。我沒有搖擺,我對你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潘挺氣得發抖,用力地將它甩了出去。
……
經過這麼多次血和淚的教訓,他終於學會在甩出去的時候抱住自己的腦袋,以免觸角離體。事實證明,它的自我保護是有效的,至少落地的時候,兩根觸角還牢牢地插在它本來應該在的地方。
“你們……”翡翠小聲地說,“是不是誤會了彼此?”
潘挺和造子轉頭看他。
翡翠道:“我想,潘挺先生說的好像不是我?”
潘挺揚眉:“這次你又有份?”儘管他對翡翠的印象還不錯,可他不會忘記,那個將他騙得團團轉的是三人團伙!
造子反應很快,知道自己從第一句話就回答岔了,忙站起來道:“你說的是薩耳?”
潘挺道:“不然呢?”
造子底氣立馬足了,“我之前受他脅迫是逼不得已。自從他特別冷酷,特別無情,特別無理取鬧地弄斷了我的觸角之後,我就從身到心得他與他劃清了界限!老死不相……往來。”最後兩個字因為薩耳的突然出現而被小心翼翼地含糊在嘴裡。他不等薩耳有所動作,就衝到翡翠前捶著屏幕道,“放我進去!放我進去……”嗚嗚,外面的世界實在太可怕,太不安全了!
薩耳並沒有聽到它之前說了什麼,只是嫌吵,一腳將它踹到角落,“你還留在這裡?”
潘挺冷笑道:“你要驅逐我了?”
面對橫眉冷對,薩耳好脾氣地笑笑:“如果可以選擇,我想把你藏起來,只供我一個人欣賞。我怎麼會驅逐你呢。”
……
突然覺得全身冷颼颼的,是不是他的錯覺?
潘挺看向翡翠,在它眼底看到了一絲同情;他又看向造子,看到了一抹擔憂。
薩耳道:“如果你不那麼討厭看到我的話,我會陪著你,就算你厭倦,也不離不棄。”
潘挺想也不想地回答:“不用如果,我就是那麼討厭看到你。”薩耳聽似深情的話品味起來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好像自己不接受就是世界罪人。感情的事情不是合則聚,不合則散嗎?死纏爛打什麼的,真是太難看了!
潘挺一邊冷笑,一邊忍不住想:如果,他父母當年有一個人也死纏爛打,會否就是不同的結局?
但是不可能吧?
那樣驕傲的兩個人,為了誰家親戚更有錢更體面就能臉紅脖子粗地爭論不休,怎麼會向薩耳一樣放低姿態?
他看著一臉溫柔的薩耳,突然怎麼都想不起初見時薩耳的模樣。好像比父親更驕慢,比母親更高傲?又好像,冷漠得目空一切?
他想從精緻的眉眼中尋找昔日的痕跡,卻得到了一聲嘆息。
“這麼討厭我啊。”薩耳看著他,眼神深邃而憂鬱,蒼翠欲滴的綠色像被墨色暈染,隔著數米的距離,看上去就是一片漆黑。
他突然笑了笑,也不指望得到回應,一低頭,默默地從空間退出。
他的離開,好似帶走了所有光華,空間一下子變得暗淡又寂靜。
潘挺不自在地收回下意識邁出一半的步子,“算他識相。”
翡翠道:“為什麼要傷害他呢?”
潘挺心煩意亂道:“為什麼是我傷害他?他隱瞞我欺騙我就不算是傷害嗎?”
“他愛你。”
“以愛為名就可以肆無忌憚?”潘挺冷笑道,“每個可恨的人都有可憐的理由,他們可憐沒有錯,但不能用這些理由橫行無忌,逼迫別人順從他們!”
翡翠道:“薩耳對你的只有隱瞞和欺騙嗎?”
當然不止。
曾經,他視薩耳為半個師父。即使口頭不承認,行為早已出賣他。在審查局出現的前一段時間裡,他對薩耳的態度儼然是小學生遇到班主任,又敬又怕,心裡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所以即使不情願,也努力地學習。這些用心哪怕哪怕在薩耳的陰謀被揭穿後,他都沒有忘記。
如果,薩耳沒有因為他進入戀愛期,又或者進入戀愛期之後沒有緊迫盯人,也許他會試著接受他成為普通朋友,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一點點地消耗著他對薩耳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好感。
薩耳為他進入戀愛期,所以他要負責?這種強迫中獎激發他的逆反心理。
而怪魚的欺騙陷阱更讓這種逆反心理發酵成憤怒和厭惡。
翡翠道:“我第一次見到薩耳,他留著長長的劉海,遮住整張臉,看不見眼睛,說話結結巴巴的……”
作為一個寫手,潘挺從未覺得自己想像力匱乏,這是第一次。
薩耳出場時的威風八面,也只有當年說自己財富、美貌、智慧、地位樣樣都有的道明寺堪一較高下!這樣的人才會結結巴巴?會頭髮擋臉?
翡翠道:“他的高傲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自卑。”
潘挺道:“你是在嘲笑我嗎?”
看翡翠不解,他補充道,“長成他這樣還自卑,那長我這樣就自豪的人算什麼?!”
翡翠道:“臉不代表一切!”
“對,額頭代表一切。為了他額頭上的紅太陽,別說我今天是個人,就算不是個人,他也一樣能喜歡得死去活來吧?那是不是我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非要是我?!”
翡翠道:“因為你和他朝夕相對,因為你對他捨身相救,因為你讓他情難自已。”
So what?
潘挺疲倦地揉了揉眉頭。
很顯然,這場對話除了讓他們更了解彼此的立場有多麼遙遠之外,什麼作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