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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我趕著去看我的愛人生孩子。”
潘挺驚訝:“已經建立婚姻制度了嗎?”
“婚姻?那是什麼?”
“你剛剛說你的愛人,你們是……怎麼樣的關係呢?”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那人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探究和審視,“這些是常識,你卻一無所知,真讓人懷疑你是從神地國來的,儘管你的樣子一點都不像。”
“神地國來的又怎麼樣呢?”
那人變了臉色:“我必須要告發你!”
潘挺這才知道神地國和神神國的關係正處於水深火熱。他費了很多唇舌才讓對方相信自己並不是神地國派來的jian細,而是大災難時失散的高武族和光榮族後裔。
對方說:“女人懷孕期間不宜外出捕獵,所以規定曾經與她結合的我們輪流送獵物給她,直到哺辱期結束。”
“孩子跟著母親長大嗎?”
“是的。”那人道,“她的製衣技術很好,會把孩子養得很好的。”
潘挺默默地克制自己大男子主義作祟,“抱歉打擾你這麼久,帶我去看看你的孩子吧。”
那人的愛人住在離中心廣場兩條街遠的一座土黃色漆牆石屋裡,在他之前已經有三個男人等在那裡了。他們的表情十分焦急,屋內孕婦的哭喊聲斷斷續續,顯得後繼無力。
那人焦急地問:“還沒有生出來嗎?”
“好像有困難。”一個男人蹲在牆邊,抱著頭。
“讓我進去看看。”潘挺抬了一隻腳往前走,馬上被攔住。
幾個男人聯手擋在他面前,眼神透著股兇狠:“你要做什麼?”
潘挺道:“也許我能幫上忙。”
領他來的男人想起他是大災難後的遺民,對神神國現在的規矩不大了解,解釋道:“男人是不能進產房的,會把女人肚子裡的孩子嚇回去。”
這是哪跟哪啊?
潘挺往裡瞄了眼,正好看到一個接生婆端著盆子走過來,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論姿色,裡面那位嚇人的可能性更大吧?
眼見著裡面的呼叫聲越來越弱,潘挺也顧不得矜持,沉聲道:“我是神神。”
其他人茫然地看著他。
“神神國,神神。”潘挺指指自己。
其他人愣了下,隨即憤怒起來,靠著牆的人突然站起來,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滾開,騙子!”
潘挺猝不及防地退了兩步,被一隻手攔住。
薩耳扶著他的腰,冷冷地看著臉色猙獰的父親們。
不得不說,效果很不錯,那些父親們看到他十分驚懼。領路的那人驚叫道:“神地國的人!你怎麼進來的?”
潘挺趁機想衝進去,不等對方伸手阻攔,腰就被鉗住了。
“哈哈哈……”潘挺被點了笑穴似的笑了兩聲,拍開他的手,“你想做什麼?”
薩耳道:“他們不歡迎你。你在多管閒事。”
潘挺道:“每條生命都是可貴的!”
薩耳道:“他們的出生就註定死亡。”
“結局悲慘不等於過程不精彩!”
薩耳看著潘挺強硬的眼神,慢慢地放開手。潘挺一個瞬移進屋子,然後在男人們衝進來的前一秒大喝道:“你們進來會嚇壞孩子!”
“咣!”
他身後,接生婆掄起裝了水的盆子往他腦袋上砸了下去。
這是城裡最高的樓,有現代五層樓高,從上面往下看,也只能看到這個城市的七八分之一。密密麻麻的建築群初顯大都城的規模。
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潘挺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目光平直地往前,好似在盯著什麼看,又好似什麼都沒有看到。
薩耳站在他身後。
他也在看,卻是皺著眉頭看。
潘挺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他的存在感到不滿:“不說點什麼嗎?”
“說什麼?”薩耳口氣平平。
“你一直跟著我不是為了嘲笑我?自詡偉大的造物主苦練治癒術,關鍵時刻就被一個破木盆敲暈過去,誰都沒救成。”
薩耳道:“你已經自嘲過了。”
潘挺憤憤地踹了一腳木欄。
薩耳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揍了。”
潘挺道:“別指望我說謝謝。”
“不客氣。”
“……”潘挺抹了把臉站起來,“光榮族不是這樣的,他們寬厚善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記得嗎?高武族燒了他們的房子,他們連發火都不會。一定是和高武族通婚的後果!哦,他們還不叫通婚。”他說著,又衝著木欄踹了幾腳。
薩耳道:“至少不會被人賣了讓幫人數錢。”
“……”
潘挺撣了撣衣服,“時間差不多了,政府的人應該上班了,走吧。”
薩耳揚眉。
潘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提出了邀請,一路小跑著進了所謂的政府大樓。政府大樓只有兩層高,上窄下寬,撐著房子的木柱極粗,綁了許多糙繩。接待的是個樣貌普通的男人,既有高武族的特點,也有光榮族的特點,看到空手進來的潘挺皺了皺眉,很快擺出笑容:“是想加入獵鷹團嗎?不用現在交獵物,等跟著獵鷹團獵到獵物再上繳就可以。”
潘挺道:“你們的首領是誰?”
那人說:“大麥子大人不輕易見人,除非你上繳一百斤以上的獵物。”
“大麥子?”潘挺一怔,隨即驚喜地問道,“是我想的那個大麥子嗎?”
“那我哪知道啊。”
兩人爭執了一會兒,誰都不肯讓步。出於上次自認身份的後果,潘挺也不敢隨便說自己就是神神,正僵持不下,他腦中靈光一閃,扭頭就跑,到門口看到站著的薩耳,愣了下,下意識地拉起他說,“找個隱蔽的地方回空間,走。”
回到空間,潘挺翻了半天才翻出老酋長交給他的木杖,那時候他只當做侄子留給自己的紀念,沒想到有一天還能用來當身份證。
造子見潘挺急急忙忙地進來,又風風火火地出去,連忙扯住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的薩耳:“他幹什麼?”
薩耳嘴唇動了動,想說垂死掙扎,話到嘴邊,心中一動,卻忍住了,扯開造子的手,依舊跟了上去。
潘挺興沖沖地將木杖舉到政府接待那人面前。
那人嗤笑一聲,又肅容道:“我們只收獵物。”
“你不認識?”潘挺感覺到了世界的惡意。難道只有他一個人認為這東西可以像倚天劍屠龍刀一樣號令天下?
那人開始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我是神神。”潘挺自暴自棄地說。
那人驚跳起來,盯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你跟我來。”
“哎?”
潘挺看著那人突然變得畢恭畢敬,依稀找到了幾十天前的待遇。他走了兩步,往身後看看,只看到一簇火紅隱約在牆邊閃了閃。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薩耳露出半個身子。
兩人遙遙對望了眼。
潘挺感覺有些古怪,明明在心裡認定,造子、光榮族和自己才是一夥的,薩耳是絕對的對立面,為什麼看到他站在門口等著自己,竟然有種理所當然的自然感?
“這邊請。”那人見他站著不動,輕聲催促了一句。
潘挺搖搖頭,將稀奇古怪的念頭趕出腦海,大步上樓。
42新設定(下)
二樓比外觀更狹小。一張床,一張桌,一把椅,就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縮在椅子裡,光看背影,那瘦弱矮小的形象,全然找不到記憶中大麥子英姿颯慡的痕跡。
接待的人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顫巍巍地迴轉身來,看到潘挺時眼睛眯了眯,又迅速變大,迸發出灼熱的視線。
這一雙眼睛,仿佛帶潘挺穿越時間,依稀看到一個高大青年摔著一批同樣高大的男人們從石屋裡衝出來的畫面。
“神神。”他結結巴巴地說。
潘挺慢慢地走過去,抬手拍拍他的臉,笑道:“長大了呢。”
花白頭髮的老頭喉嚨里突然發出一聲近似孩子嗚咽的哭泣聲,猛然推開椅子站起來,撲到這個仿佛帶著一身陽光和希望進來的青年懷裡。
潘挺輕輕地拍打著老頭的後背,對仍站在一邊不願意離開的接待的人比了個請他出去的手勢。
那人滿心不甘,腳步一點點地往外挪,如蝸牛一般,照這樣的速度,怕是到明天黎明,腳尖還碰不到門檻兒。
潘挺抬手摸摸他的臉。
那人驚訝了一下,有點迷茫又有點歡喜,這才邁步出去,還小心翼翼地帶上門。
大麥子哭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潘挺急忙把他推開了,“你過得怎麼樣?”
不問還好,他一問,大麥子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開始傾盆而下。
潘挺洞悉先機,假裝搬椅子,將兩人隔離開來。大麥子沒有察覺,抽抽噎噎了一會兒,才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讓你生氣了?”
潘挺道:“沒有啊,不過你們……”和高武族通jian這一點就很不好!這句話在他心裡過了一遍,始終沒有說出來。薩耳說他偏心,他承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善良的人總喜歡和善良的人在一起。可是,他還沒有偏心到干涉他們自由交往的地步。想想電視裡那些揮舞著棍棒和鈔票,硬生生拆散人家恩愛小兩口的惡人嘴臉,他實在沒有興趣效仿。
“我們什麼?”大麥子對他沒說完的話很在意。
“你們怎麼搬家了?”潘挺問。
大麥子下嘴唇顫抖了一下,半晌才道:“自從你離開之後,神就降下憤怒,大災難來臨了。”
獸cháo、地震、颶風、河水泛濫……災難像約好了時間,接踵而來。
大麥子的語言十分樸實,那拔地搖山、風起水涌的場面卻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潘挺的眼前。他耳邊仿佛聽到了絕望的哭喊和怒號,還夾雜著對他的質問。
潘挺想讓大麥子閉嘴,以驅除內心無法抑制得擴散開來的酸澀,可是喉嚨像被堵住了,任由聲音從耳邊進來,卻一個音都發不出去。
直到大麥子說完很久,屋子裡就那樣暗cháo洶湧地安靜著。
“神神。”稍稍平定心情的大麥子輕喚了他一聲,“那不是你的怒火,對嗎?”
潘挺脖子有點僵硬,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大麥子鬆了口氣:“太好了。我們一直都堅信你不會那樣做。”
潘挺沒有問是否有人認為是他的錯,也沒有問那些人是誰,在那樣的時候,恐懼和疑心會摧毀一切,不管是信任,還是信仰。
無論如何,現在這個國家依舊叫神神,這已經是一種態度。
“你們把這個國家打理得很好。東西政府是誰提出來的?想法很有……唔,創意。”潘挺看著大麥子驟變的臉色,心中一動,苦笑道,“是因為我嗎?”
大麥子不善於撒謊,躲閃的目光出賣了一切。建立新城的時候,半數的人反對繼續沿用神神國這三個字,包括冰雪族和高武族,只有由光榮族組成的原神神國成員堅持。最後,高武族屈服於神神國掌握的技術,冰雪族離開,建立神地國。等神神國發展起來之後,高武族終於表現出不滿,在過半數民眾的支持下,建立西政府,與東政府分庭抗禮。起先,還有一半的人反對,但是當他們享受到西政府近乎討好的政策優惠時,就開始默認了雙政府的存在。到現在,堅持支持東政府的只剩下一小部分仍保持著對潘挺最堅貞信仰的光榮族。
潘挺想到那些聽到神神就變色的人,苦澀道:“沒想到我已經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大麥子忙道:“並不是這樣。之前有幾個人仗著自己和雕像相似而冒充你,都被我們揭穿了。”
潘挺心情稍好,發現氣氛過於陰鬱,找了個輕鬆的話題:“以物易物太麻煩,有沒有考慮使用貨幣。就是一種用來衡量商品……貨物……物品價值的中介。”
“西政府這樣做過。”
大麥子這麼一說,潘挺立馬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繼續道:“後來,那種代替貨物的東西大量出現……物品變得很不值錢,很多人都買不到東西。”
很顯然,這是人為的私自製造貨幣造成通貨膨脹。淳樸的光榮族當然不會想到這種手段,不用說,一定又是西政府那群人幹的。
“神神,我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大麥子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
“大災難之後,很多人開始生病,沒多久就病死了,我們毫無辦法。孕婦流產的,難產的,都很多。我想,”他打量潘挺的臉色,斟酌著說,“可不可以請神神……引導我們,征服它們。”
潘挺看著他慎重的模樣,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嘴唇,“我……”
“只要引導就好。”大麥子補充道,“就算你離開,我們也能自救。”
潘挺愣了愣。
大麥子難堪地低下頭,說出這些話,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勇氣。
“這樣啊,”潘挺低下頭,看著握在手裡的木杖,胸腔充斥著一股莫名的氣,半天才說,“我回去想想。”他不想看大麥子的表情,逕自越過他,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流星地躥下樓梯,出了門。
門口的接待想要說話,人才站起,潘挺的背影就一晃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