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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天,正好是第二十七天的正午時分。
靈雎回來了。
只有她一個,孤零零的,還是被抓走時的那件白色衣裙,衣服已經微微泛黃,看著也破舊了許多。
廣袤無垠的天地間,漫天捲起的巨大狂風,砂礫打在臉上生疼,沙子迷人眼,鵝毛大雪悄然而至。
太冷了,太冷了。
紅蓮在城樓上看見大雪裡踉蹌的靈雎時幾乎是飛起一樣的速度奔向城外,哭著,喊著,抱住她失而復得的,唯一的親人。
“姐~姐~!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為我見不到你了,姐啊咳咳咳,姐~”
該怎麼形容那個時候靈雎的神情呢?
蒼白的臉上水樣的眼睛裡裝的是浩瀚的星辰,夾雜著蠻荒呼嘯的風雪,是破土新芽的激動欣喜,也是冬天雪落的萬物死寂。
她嘴唇乾裂,卻還是笑了,血珠滲出來,鮮嫩誘人。
靈雎回抱住紅蓮,熟悉的熱度味道讓她鼻子發酸,破爛的衣袖遮不住她纖細的手臂,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跡觸目驚心。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靈雎輕輕拍著紅蓮的背,輕聲重複著。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燕蕭收到靈雎回來的消息時扔下手裡的情報就向外跑去,一出帳子,就看見靈雎站在營口。
紅蓮的火色衣裙更襯的靈雎白衣瘦弱,他幾步奔過去,不知作何表情。
倆人就這麼幹站著,誰也沒開口說話。
還是燕蕭看到靈雎脖子上醒目的紅紫色勒痕,一股扯裂樣疼痛憋在胸膛喉口,他伸手輕輕撫摸,乾澀的開口問道:“疼嗎?”
疼啊,哪裡都疼。
靈雎張張口,最終還是挑挑嘴角,搖頭。她的嗓子已經壞了,嘶啞的就像枯樹上哀叫的烏鴉。
她望著燕蕭,千言萬語都在嘴邊,好想都跟他說。可是,怎麼說啊…說什麼啊…
大顆的淚珠順著她鋒利的眼角滑落,流過她削瘦的臉龐,最後砸在燕蕭溫熱的手腕上。
“太冷了,我想烤烤火。”
“帳子裡很暖和,我抱你。”
燕蕭一把抱起靈雎,她瘦的骨頭都能咯到他。靈雎環著燕蕭脖頸的雙臂微微僵硬,頭埋在燕蕭胸口,淚水無聲浸濕衣服。
那場戰役最終以靈雎帶回的敵軍詳細布防圖告終,大燕勝。
很多年後,燕蕭登基為帝。
那場戰爭為燕蕭贏得了朝臣的支持,加之皇帝日漸身體衰落,太子又深陷貪污案,一場兇險的奪嫡就這樣自然的,有順利,有坎坷的猝不及防結束了。
靈雎住到了宮裡,燕蕭特意為她修了靈水台。每日煮煮茶,種種花,就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偶爾也會對著庭院思緒飄揚,想十幾歲的燕蕭是怎麼能壓得住性子陪陸姑娘種花煮茶。說起陸煙雨,靈雎覺得她才是真正善良的人。沒有利用年少的感情困住燕蕭,做了最好的嫁衣送給她,對待曾經要給她整個世界的男人也安靜的放手,以朋友的身份送了祝福。
陸煙雨走了,回了江南漠漠水田,帶著她滿腔的溫柔和難過。
紅蓮不喜歡帝京規矩多,聽白月要繼續去找白暖,也跟著走了。
燕漓離開了帝京,尋了個山清水秀的偏僻地方做了閒散王爺。
當年風起雲湧的帝京,那些驚艷絕絕的人們,還在這裡的就只剩燕蕭和靈雎了。一個是天下的王,一個是身份未定的靈水台主人。
靈雎的名分不好定,名義上她是燕蕭的婢女,但天下人都知道,這是一個陰詭的謀士。君王是光明的,是天下人的神。沒人會給神安上陰險殘酷的標籤,但是卻可以給一個謀士安上。
她是個人,還是個聰明的漂亮女人,不是拯救他們的神。
燕蕭幾次想和靈雎親熱,他們互相知曉心意,做到這一步順理成章。嫌隙大概就是在這發生的,靈雎寧願推燕蕭去其他嬪妃宮裡也不願與他親熱。
燕蕭是信任靈雎的,但閒話碎語說多了難免不會在乎。他的皇位堅不可摧,便是再有靈雎般的人也不可能動搖他的皇位。他的愛情也是堅固的,他有再多妃子也抵不過一個靈雎在他心裡的分量,他把全部的真心坦誠的捧給靈雎。
爭吵終於爆發了!
“靈雎,我們是相愛的。我愛你,我希望你可以坦誠對我,你是不是事情瞞著我?”
“陛下,皇位是您光明正大的繼承的,沒有人可以質疑。我對您的心也是光明的,你不是一直都相信的嗎?”
燕蕭眼裡一片墨色,像暴雨夜裡波濤洶湧的大海。
“靈雎,那為何,你從不肯讓我碰你分毫?”
燕蕭走了,再也沒踏入過靈水台。
最後一次觸摸到她,是什麼時候了?燕蕭記得那次爭吵後過了好些日子靈雎突然派人來請他。那個小婢女像極了紅蓮,嘰嘰喳喳的,大概是看著自己寵靈雎,對自己也沒大沒小的。他一會要與靈雎說說,每次這個小丫頭看他的眼神黏糊糊的,他只接受他喜歡人的黏糊糊的目光,這個小丫頭再像紅蓮也是調開的好。
晚風醉人,美酒更醉人。
床幔撩人心肝,燕蕭內心歡喜,他知道酒里有古怪但他心甘情願喝下。直到,推門進來的是良辰。一顆心,轟然崩塌。
他踹開那個瑟瑟發抖的婢女,推門卻發現門被鎖上了。他氣急大罵:“靈雎!這就是你的真心嗎?!誰喜歡我就可以和我上床對嗎?!你寵她已經這般沒有底線了嗎……好,我就遂了你的願。”
那晚的他暴虐殘忍,身下那個可憐的小婢女痛的直掉眼淚。他滿心怒火,腦子裡都是他那番話後門外靜靜離開的靈雎身影。
一夜春風,燕蕭在寢宮內呆到日上三竿才走。
小婢女身上衣服破爛,跪在地上給燕蕭穿好了鞋子後才踉蹌的站起來。她身上可見處的肌膚遍眼青紫,足見昨晚男人的瘋狂。
燕蕭冷眼瞥向一旁的琉璃,冷哼一聲,滿是不屑嘲諷:“叫你主子下次也用些心,別什麼髒女人都往我這裡塞。朕何時用過別人剩下的女人,這還要多謝你主子。”
很久之後,琉璃已經是位高權重的貴妃。當日君王春風一夜,日上三竿不早朝的恩寵只她一份。
這時,靈雎已經不在了。
沒人知道她去哪了,就像她突然出現在帝京一樣,她又水蒸發一樣的在皇宮裡消失了。
燕蕭已經是被人稱讚的英明君主,不過這個英明的君主看起來很孤獨。他經常一個人呆在靈水台,侍弄著那些花花草草,一日不語。
新來的宮人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還以為是哪個香消玉殞的美人寢宮,問了才知道,那是自陛下皇子時期就陪在身邊的侍女的寢宮。不過,那個侍女已經消失好多年了,據說是死了。
燕蕭坐在台階上,看著滿園的藥草,喃喃自語:“我好想你,靈雎…你在哪裡?”
她耳邊還迴響著琉璃的話。
“那晚寢殿內的人是靈姑娘,她學了好久的變聲術和易容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