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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雙玉與他平視半晌,悠悠嘆道:「這是個搏命的人情……六十四卦,只有謙卦上佳。洛公子……」
後面的話是絕不能說的, 因此董雙玉只能在心裡想想。
洛公子,董雙玉做事出言,一舉一動,無不暗合陰陽術數之理,循規蹈矩,絕不踏險峰半步。然而今日為掙這個人情,替你破戒啦。
洛九江聞言一愣,因為董雙玉一向是不抬價的,他要說這是個搏命的人情,那背後肯定還有什麼蹊蹺。
「董道友的意思是……」
董雙玉兩道細眉微擰,他似乎是不喜歡別人問問題的,自己也不喜歡明著回答別人的問題。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舌尖刀筆,要殺白虎何其易也。洛公子,為難的是白虎死後的變數。」
洛九江想了想,試探道:「三千世界會缺一個領頭人,是嗎?」
董雙玉嘆了口氣。
他輕描淡寫地看了洛九江一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董雙玉的眼神經常能給人一種懷疑自我的錯覺,不是因為他刻意地對你進行貶低或是輕蔑,只是你會感覺自己蠢得讓他心都碎了。
「洛公子。」董雙玉輕聲糾正道:「只有預料不到的事情,才叫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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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九江和董雙玉短短的一段交談之外,白虎仰頭向天暴吼一聲,眨眼之間已經露出了自己斑斕的猛虎本相。
在外人看來,白鶴州本來握著一手上佳好牌,不知怎地被他打成這副爛樣。
然而殊不知他與玄武勾連的過往是內憂,曾被他欺凌屠殺的謝家,和無數個謝家一樣的氏族是外患。
如今內外同時迸發,便如同一個外表光鮮堂皇的修士皮膚生瘡,內臟長癰,慘像如同潰爛梅毒一樣鋪散開來,一時之間臭不可聞。
不過是自作自受的報應而已,他命里活該有這麼一劫。
白鶴州有心腳踩著若干個小世界,拿玄武的暗哨點在足下,送自己一條通天之路。沒想到一時站得太高,跌下去時便分外地痛。
無論是他授意的三重陣法,還是當年謀奪的謝氏書祈,乃至於被他當替死鬼養著的董雙玉,如今竟然都翻過身來,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抽在他的臉上。
這幾記來自報應的耳光扇得啪啪脆響,一記更比一記響亮——最可怕的是,他們不是要撕下他白鶴州的臉,他們是想直接掐住他的脖子,要他的命。
白虎主面沉如水,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看看,他都被怎麼一群毛頭小子逼迫到現在這副慘樣!
不過雙十年華的一對道侶,不知道拿什麼偏門功夫晉入元嬰的謝家遺孤,身體裡僅剩的道源只配用千分之一絲來論的董雙玉。
就憑他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娃娃,也能將白虎逼至如此境況?
他們是不是忘了,白虎乃四聖獸之一,不是那個常年被釘在朱雀宮的活棺材裡,動也不能動的朱雀;更不是垂垂老矣連子嗣也沒有一個的青龍?
他堂堂白虎,手掌乾之道源,與當今大亂三千世界的玄武齊名!
在那隻威顫滿堂的白虎現出原形的同時,寒千嶺發出一聲冷笑。
剎那間,玉白與蒼藍相對,西方同中央相衝,七宿直衝紫微帝星,輪轉的命軌在冥冥中發出一聲吱呀般的低響。
斑斕的猛虎直撞上騰翔的蒼龍,指爪相交之間、鱗甲和皮毛纏鬥之間、大道之源的本質碰撞之間,沸沸然如同在世界中心點燃了一把火。
那火焰集齊七色,便化作刺目的白光,將兩道異種潑天身影籠罩其中,令滿座賓客不得不被逼閉目。
董雙玉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眼睛因顧忌那蜇人生疼的白光而半闔著。
仿佛在他的傳承記憶之中,神龍收服白虎之際,也有這麼驚天動地的一仗。
在天地初蒙的混沌之間,於巨峰、怪石和不盡的風雨之中,那兩道同為異種的蠻荒身影交錯纏鬥,一路上往光禿禿的泥窪里灑下許多淋漓的血。
那位曾經統帥異種,分配四象,號令九族的最神武存在啊……
他曾經以一己之力劈開天地,把混沌一分為二,也親手撐起三千世界裡的第一縷光。
混沌里生存的百獸妖族沒見過那樣純粹的光,因此當第一道光從清濁天地中誕生之際,所有生物都流著淚閉上了眼。
那光芒太耀眼,太刺目,因而讓他們自慚形穢,不能直視。
而如今,在大戰的白虎和神龍之間,依然碰撞出了這樣奪目的光芒。
神龍神龍,胡不歸!
或許神龍已經歸來,攜裹著萬年前風雨交加腥氣沖天的血債一起橫衝直撞進所有人眼底,而許多人尚還昏沉欲睡,沒能第一時間目睹他第二次的君臨。
董雙玉深吸一口氣,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顫慄著。
他嗅到空氣里血的氣息。
一聲清越龍鳴在半空中傳來,與那龍鳴聲一齊進入董雙玉耳朵的,是他身旁洛九江的笑。
他的笑聲合著高亢龍吟的最後尾音,仿佛某種奇異的音符,自帶著旁人無法插足的韻律。
洛九江深情又得意地念了一聲:「千嶺。」
董雙玉終於能睜開眼睛,他看見那白光從激戰的最中心緩緩褪卻,之後的第一眼就是渾身血跡斑斑的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