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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蘇:「……」
烏先生:「……」
烏先生本想不落痕跡地把游蘇快快帶走,誰知道這個自幼被他看著長大的小公子竟然會這麼固執。
趁著那五個洛九江在游蘇的請求下稍稍放鬆的瞬間,烏先生嘆息道:「公子,得罪了。」
書房裡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來。
游蘇下意識轉向窗扉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意識到是有烏先生傳喚來了幫手。
六個和烏先生一樣打扮,相似身量的黑衣銀面的中年人,依次從窗扇門口魚貫而入,瞬間堵住游蘇的所有退路。
游蘇看著他們,突然發覺自己竟分不清那個日夜在身邊守護的「烏先生」究竟是誰。
他從未見過烏先生的臉,烏先生沉默寡言,平日裡也極少開口。
所以游蘇從未想過,自己身邊的「烏先生」,其實可能不止一個。
……或者說,「烏先生」這個稱呼,真的是這位自幼伴他長大的長輩的尊號嗎?
七個銀面人的聲音從無孔洞的平滑面具後透出來,俱是一模一樣的悶。
他們都客客氣氣地稱呼游蘇為公子。
游蘇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曾經金枕玉臥,如深情舊夢般的桃源記憶,直到此時才在徹底他眼前片片碎裂開來,露出詭譎的底色。
他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裡,這故事從一開始起,就全然沒有什麼君子。
只有一個被蒙眼塞耳,對周遭一切渾然不覺的傻子。
最遠處的那個烏先生瓮聲瓮氣道:「公子不要再讓我們為難。」
游蘇斷然道:「你們全都離開,我就不為難你們!」
烏先生一聽這話便笑了:「那我們只有……為難公子了。」
游蘇再向後倒退一步,這回後背徹底抵住了牆壁。他深吸一口氣,高聲道:「洛兄,你能不能叫來寒宮主!」
烏先生只好告訴他:「公子,書房附近布了隔音陣法……」
然而事態的發展,遠遠超出了烏先生的預料。
幾乎只在游蘇向這幾道畫魂影子提出了請求的剎那,手持澄雪的那個洛九江便手腕一翻,刀鋒直對屋頂,毫不猶豫,如切豆腐一般,輕而易舉地在這間玲瓏優雅的書房上空捅開了個臉盆大小的洞。
「洛九江」肩頭一斜,連頭都不必回。短短的工夫里,幾片從洞口跌下的碎瓦被他肩頭一托,就如金錢鏢一樣分作七股,朝這七個一般打扮的「烏先生」腦後飛去,帶著流矢般的破空風聲。
而他本人則將手探出那偌大破洞,往房樑上一搭,登時刀勢如卷,挾將沸直氣涌流而出,直衝天臆。
刀氣橫掃一片小院裡的花樹,毫不客氣地把它們揪禿了十來株。
然後,他便用這些現成的材料,往天上放了一個大大的、貨真價實的「煙花」!
這個洛九江縱聲提氣,在屋中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長嘯了一聲:「千嶺」!
沒等到他喊出第二句,遠處就已經有清越的龍吟聲相和。
烏先生:「……」
烏先生目瞪口呆!
這一連串操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統共也沒有超過兩三眨眼的時間。別說旁人意欲插手,就連反應過來都有難度的時候,事態已經整個塵埃落定了!
畫魂詐我!烏先生恍然大悟,恨得差點捶胸頓足:剛剛那幾個畫魂講道理時必然故意裝傻,不然這怎麼現在突然變得這麼足智多謀又有行動力?
他不知道,對洛九江的畫魂來說,這事不關係裝傻與否,只關係執行的最終對象是誰。
游蘇創造這個畫魂的時候,沒忘記畫進去洛九江對寒千嶺的愛。
於是烏先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天邊那條藍龍騰身而起,氣機遠遠將這間書房鎖定,不容七人挪動半分。
藍龍甚至連書房外的幾個幻型陣法都沒破壞,就瓮中捉鱉一般,把他們幾個給一網打盡了。
寒千嶺把這七人擒下,隨手扔在房間角落疊成一摞。
此時書房滿地都是碎瓦碎瓷,紙筆飛墨濺得滿地都是,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寒千嶺卻毫不介意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深而留戀地從那五個洛九江身上划過。
他第一句話沒問游蘇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沒有關心游家內部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動盪。他只是看著那幾道墨色身影,把一串少年洛九江和青年洛九江看了個遍,萬分懷念地評價道:「游公子妙筆天成。」
游蘇郝然地垂了垂頭:「寒宮主實在過譽了。」
寒千嶺微微一笑,這才把注意力轉到游蘇身上。
「游公子需要我來幫什麼忙嗎?」
「我……」游蘇張了張嘴又頓住,他恨不得一氣把游家的事告訴眼前這位寒盟主,可話到了喉口又被生生咽下。
他的家族把他視為傳宗接代的香火更甚於把他視作一個單獨的人。他們蒙蔽他,保護他,把他困在無聲的圍城之中,再用軟綢和金玉來包裹他。
但在過去的十七年裡,游家沒有對不起他。
他們雖然出於別的目的特意在培養他,可他們並不是在害他。
要游蘇頃刻之間就改口傾吐游家的種種錯處,他說不出。
——然而,然而,與玄武界相對峙的,不僅是三千世界這個空茫的概念,他們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