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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稱呼他們「七島雙璧」,他們卻默契地像一塊同根並蒂的玉。
最開始的時候,洛九江刀勢走深入敵陣一脈,刀風如雨水般傾瀉下來,攻彼忘我,一發而不可收拾;於是寒千嶺的劍就專走守勢,他說洛九江既然做兩人中的矛,他就可以成為彼此所需的盾。
直到洛九江發覺寒千嶺比起防守來更喜歡進攻,他的攻勢比守勢更流暢,更銳利。
「不是我需要什麼,你就要去成為什麼的。」那天洛九江坐在寒千嶺身邊,神情難得苦惱。寒千嶺容色淡然平靜,眉眼裡是只有洛九江能讀出的倔強。
「千嶺,咱們兩個的關係,應該是彼此適合什麼,喜歡什麼,就一起去做成什麼。」洛九江定定地瞧著寒千嶺,「你擅長攻彼之短,我也擅長攻彼之短,領域確實重複了,可那又怎麼樣?最多不過動起手來時你是一隻手,我是另一隻手,咱們一對兒不會逃跑的瘸子連腿也沒有,一齊打到輸,打到死,你的後背靠著我的後背,世上便再沒什麼可怕的。」
「矛總需要一塊合適的盾。」
「如果是你的話,」洛九江聽出了寒千嶺言語裡的鬆動之意,不由彎起了眼睛,「矛更希望能找到另一把矛。」
他們老是捆在一塊兒,一個人用刀,另一個就掌劍,一個彈琴,另一個就學簫。洛九江偷偷跑去祠堂翻族譜,寒千嶺就給他放哨,寒千嶺在背後被人說三道四,洛九江就蹦出去給那惡語傷人的始作俑者好好洗了一次腦袋。
他們就是這麼要好。
閒暇時分洛九江也構想過自己的未來,以他的天資天賦,進個宗門成為內門弟子,乃至被送到上界都是信手拈來的事,在這過程中可能會確定自己的刀意,隨便做個峰主護法,收一堆小徒弟。可哪怕滿宗門的人都叫他長老,他還是會在晚上跳窗跑到隔壁的寒千嶺那裡一起聊天喝酒。
——千嶺當然會在他的隔壁,他們總要在一起。他進了什麼宗門,千嶺也會進什麼宗門,要想反過來也是一樣,門派里若有大比,他排了第二,那第一除了寒千嶺就不能做第二人想。等他找到了自己的刀意,不信寒千嶺琢磨不出一個同樣等級的大招。
他們從前是並肩的兩柄利刃,以後也會是讓人膽寒的兩把凶兵,誰也不必讓著誰,誰也不用拋下誰。
在那近乎宣判的一幕到來之前,洛九江甚至沒想過自己會和千嶺分開。
他眼前又浮現了那條渾身浴血,連周身雲霧都被打濕成一片猩紅的龍。
他一直說寒千嶺是他的摯友,是他的手臂,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將近十年時間,寒千嶺這三個字和他密不可分,一顰一笑都揉在他的血肉里,命運若想生生把他們兩個拆散剝離,那就非要撕筋挫骨不可。
這分離太殘酷,太慘烈,太令人意想不到。在某一個瞬間裡,洛九江幾乎要被那剖心割肉般的巨大疼痛擊潰,可他是洛九江,他不會倒下。
最重要的摯友離開了,他就踏遍萬千世界把他尋回來;生命中的一部分當著他的面化龍飛走了,他哪怕燃燒盡最後一點命火,也能拖著對方的尾巴把他重新拽進懷裡;血肉最深處被活活抽離,他也會忍著劇痛,一點點重新拾回那屬於他的東西。
一個念頭再清晰不過地浮現在洛九江的腦海里,而他的回答也同樣真切。
千嶺喜歡他。
他也……喜歡千嶺。
也許天下間的矛都該和盾組合在一起,可只要那人是千嶺,不管他想做矛,想做劍,哪怕要做狼牙棒呢,洛九江依然甘願和他在一起。
「千嶺……」洛九江緩緩閉上了眼睛,那些溫暖快樂的舊事在他心頭緩緩流淌而過,他想起了對方問他怎樣看待兩個男人在一起時的奇異神情,「……你實在應該早些和我說的。」
他將目光投向了幽茫的風雪,手指虛虛一握,就像過去的無數次那樣,仿佛牽住了什麼人的手:「從小到大,我什麼事沒有答應過你?」
洛九江又想起了那支情歌。它帶著無盡的眷戀和溫情,在漆黑空落,危機四伏的亂流中響起,它附著在洛九江的每寸皮膚上,成為了他最意料不到,又是最理所當然的鎧甲。
然而千嶺是在什麼時候唱出了這支歌?他獨自乘著夜出去,深深潛進幽深又冰冷的海水裡,在咸澀的苦水裡摸索到一隻銘刻聲音的海螺,把自己所有熾熱又專注的情感都寄托在一枚海螺,一支歌里。
——他唱出那首歌的時候,甚至不覺得這歌真的會被洛九江聽到。
洛九江激靈了一下,此時此刻,他如此渴盼能見上寒千嶺一面,哪怕只能給他一個眼神,和他說一句話。
你是我的矛,你是我的盾,你是我最堅實的鎧甲,你是我在懵懂中就已不可分離的傾心之人。
在風雪之中,洛九江緩緩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頃刻之間,他竟不能忍受一彈指的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小段子:
洛九江有很多基友,他一生意氣,不乏與知交生死與共之時。
有人好奇問寒千嶺:這樣看來,刀神待您與待其他朋友也並無差別?
龍神寒千嶺平靜回答道:不,他只會為了我在思考中就掰彎了自己——這個過程從頭到尾還不足一刻鐘呢。
第51章 花碧流
洛九江再回來時,眉眼中的釋然和眷念混合成一種奇異的表情, 他神色間似乎又成熟了不少, 不知究竟想通了什麼事。他自領會了破風廬的形意後, 整個人的氣質都像是纏繞著火焰的刀鋒一般耀眼,然而在眼下, 他的神態竟是多情而柔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