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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霜流一場年少鍾情動得轟轟烈烈,慘痛得滿目瘡痍,他孤身攜著他們這些冷血長條的冰冷蛇類在外漂泊百年,終於在七島短暫安身。九蛇之中白練化形最早,猶然記得那時的主人是何等不修邊幅。
修道之人過了築基,不飲不食,餐風露宿也就算了,但既然不是閉個長達十幾年的死關,那不梳不洗,連衣裳都不換一件就太過分了。
在白練化成人形那天,枕霜流漠然看他,看著這條用自己的心頭精血和靈蛇靈氣培養出來的,陪伴了他多年時光的白蛇,眼中無悲無喜,甚至沒法泛起半絲波瀾。
他勉強盡到身為蛇主的義務,拎起自己膝頭的包袱拋過去,示意赤身裸體的白蛇自己翻件衣服穿上,怎奈何白練把包袱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竟發覺在枕霜流的全部行李之中,最乾淨、最體面、最沒什麼褶皺的布料,居然是那塊包袱皮。
而且仔細一想,枕霜流現在穿的也不是什麼仙家布料。就一身普普通通的凡人舊衣,他好像都三個月沒脫下來換過了。自從卻滄江死後,枕霜流木然游遍天下景色,每到一個地方都不忘打壺薄酒——他也只惦記著打一壺酒了——因此現在身上這件衣服上滿是酒漬和酒氣。
白練:「……」
初化人形的白蛇痛苦地抹了把臉,自己幻化出一層幻術衣袍穿上,去百里外的人間市集買了新衣、巾帕和些許皂角。恰逢此時正是人間五月初五,凡人都在過什麼端午節,白練就順手捎上了幾枚粽子,幾條彩線,再有就是枕霜流點名要喝的雄黃酒。
白練:「……」雖說他一條修為強悍的妖蛇對於雄黃毫無忌憚,但他主人怎麼說也是靈蛇寄主,沒事瞎喝什麼雄黃酒呢?
白練這一趟可謂速去速回。他離開的時候連身上衣服都是障眼法變的,回來時渾身已掛滿大包小包,瓶瓶罐罐。
他先服侍著他那對萬事都可有可無、漠不關心的主人沐浴洗漱換上新衣,又好說歹說勸著人吃了點粽子。
他這一時的不忍和照顧,就基本奠定了他接下來一生勞心勞力的悲慘縮影。等日後他的兄弟們紛紛化形,一個個被枕霜流派去暗殺、偵察、刑訊、情報,只有白練依然跟在枕霜流身邊鞍前馬後,成了個百職兼包的大管家。
隨著枕霜流生理本能和思維能力的漸漸復甦,白練負責的範圍也從他的衣食住行擴展到勢力的調度、九蛇的培養以及許多零碎的工作。等到了七島之後,他又額外多了個思路清奇的少主需要照顧,從此再當不成隨心所欲的冷血蟒蛇,只能做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
作為一條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快樂白蛇的日子,就連白練自己都恍然如夢了。
不過這一路上至少他還把他主人照顧得不錯,從枕霜流從最開始連衣服都不願換,到他後來教導洛九江時已經自覺會在雨里撐傘,這個過程之中白練實在功不可沒。
有時候連白練自己都有點懷疑,他原型當真是一條吞天巨蟒,而不是個什麼稀奇古怪的罕見種類,比如說婆婆媽媽蛇什麼的?
就像是現在……
白練將那一小隻盛滿酒液的白玉酒杯奉回枕霜流面前,仍然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主人,這是第三杯了。」
傳說中三杯即醉的廣玉釀,枕霜流已經喝了兩杯。
枕霜流不言不語,捏起小巧玲瓏的酒杯一飲而盡,只用眼神丟給白練一句「聒噪。」
白練:「……」
不知道是否因為體貼屋裡白練難做,窗外公儀竹信手撥了兩下琴弦就將尾音落定。但還不等白練心生感激,對方很快就換了種排遣方式。
他開始悠悠長嘯。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公儀先生無論儀態氣質亦或行事風格都可謂一派風雅,只是興趣愛好實在惡劣——他怎麼就這麼愛親身上陣引天雷訣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枕霜流勃然大怒。那隻小巧玲瓏的白玉酒杯被他甩手飛擲向窗外,其上早印了兩個深深指痕,可見這位靈蛇主方才怒意勃發到何種程度。
「滄江人都走了幾百年了,有你現在給他嚎什麼喪!」
「……」
那隻杯子被枕霜流隨手一擲,快到幾乎只在眼中留下一道白色殘影,這殘影挾裹著凌厲風聲,打著旋破窗而出,不止將窗紙窗紗都裂開一個大洞,就連被它無意擦過的窗欞都被砸得粉碎。
眼看玉杯就要撞上窗外青竹,橫下里卻伸出一隻手將其輕巧捏住。公儀竹推開面前的瑤琴站起,回身從窗口處探頭看了枕霜流一眼,面色微變:「怎麼回事?」
憑他一貫行事作風,自然是絕不會就近跳窗子的。但繞遠從殿門進來也花不了他一眨眼的工夫。
公儀竹進來時手裡仍捏著那小小酒杯,此時他順手把杯子重新歸回案幾之上,嗅著空氣中殘存的酒氣,輕聲問白練:「廣玉釀?他飲幾杯了?」
白練苦笑著比了個三的手勢。
「原來如此。」公儀竹嘆了口氣,「喝多了。」
枕霜流單手撐著額頭,不言不語,只從眼梢處露出一段冷冷的眼風掃著公儀竹。直到聽了公儀竹這句評價,才從喉嚨里不屑擠出半聲輕哼來:「我喝多了?你以為人人都似你一樣不濟?」
你不喝醉了,哪敢跟我這麼提滄江?就算你有自己捅自己刀子的愛好,難道也不怕情緒一個沒收住把我殺了?公儀竹沖他翻了下眼皮,實在懶得把道理解釋給醉鬼聽,只是提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示意一旁的白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