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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還穿著身為神龍界主的常服袍子,銀線金繡,一條蒼藍色的飛龍環繞周身,在雲霧間探出頭爪。就連袖口細細三道墨藍色的環紋,仔細一看,也能分辨出是某種形似龍鱗的繡法構成。
他衣著如此繁複華貴,氣質又這樣清俊孤高,此時卻相當不講究形象地高挽著袖子。干起活來足以稱得上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和土了吧唧。
這場面終於看得洛九江良心不忍,把剩下的那一小半牆面自己削了,算是給他搭一把手。
兩人各踞牆頭一端,由外向里,從兩個方向向中心靠攏,各自唰唰揮舞刷子,把牆面塗將起來。
洛九江居然還沒心沒肺地在那裡笑:「你長高了這麼多,現在刷牆,不是比以前容易多了?」
寒千嶺哼了一聲,沒有答他。
要說他從前兩次被洛九江牽累著刷牆,那都是在七島上的舊事了。
第一次刷牆,還是他們兩個都年幼的時候。那時候寒千嶺剛被洛九江拐回洛氏,寒千嶺還沒被分到一個比鄰洛九江的小院,兩間院子中間當然也更沒打通什麼來去自如的暗門。
當時洛九江雖然依舊有點凡事不假於人手的習慣,但畢竟年紀尚幼,房間裡總會有兩個丫頭婢女老媽子。
到了晚上關上院門,基本上過了戌時就要落鎖,沒有急事敲門,橫加的那三把大鎖是不開的,不但鎖著門外的人,而且也鎖住了門裡的人。於是洛九江每天晚上只好翻牆過去找寒千嶺。
後院牆矮,族裡的普通婢女又沒有修為,看洛九江在被子裡塞個枕頭就當真以為他睡熟了。
就這樣,洛九江天天晚上翻牆出去,寅時左右再翻牆回來,每個晚上和寒千嶺談東聊西,切磋招數,或者兩個小孩子什麼也不干,蒙在被子裡拿布老虎角力都能玩上半個時辰。
要不是三個月過去,洛九江後院矮牆被他來回蹬掉一片牆皮,留下大半面的灰黑腳印,這事情還不知道能被瞞到猴年馬月。
東窗事發之後,洛夫人就做主給寒千嶺換到洛九江隔壁的小院,又請人來打通了兩個院子的院門。不過作為調皮搗蛋的後果,洛九江最後被判刷牆一次。
關於這個結果,寒千嶺自然不會袖手看著,當然要下場幫刷。
——直到現在,七島洛氏族地里有客人慕名前去拜訪時,仍會被家中老僕引到那面院牆後面。老僕拍了拍結實的牆面,驕傲道:「就這面牆,靈蛇少主親手刷的!」
客人:「啥?」
「神龍界主也刷了!」
客人:「啊?!」
當然,關於這些插曲的箇中細情,就不為洛九江詳知了。
至於第二次刷牆,自然也是洛九江惹的禍事。
七島上難免有些少年嘴碎,十二三歲正是剛知道點什麼,又半懂不懂,偏要處處顯擺自己明白的時候。
有次洛九江和寒千嶺上門做客,便有這麼一夥兒嘴賤紈絝往歪里說他們之間的關係。
洛九江少年天才,又是洛氏少主,他們還留三分口德,至於面貌秀美又不常與人交的寒千嶺,則被連著出身一起,被冠上了各種惡意的猜測。
洛九江原本差點拔刀,但聽到「落紅」二字後徹底怒極反笑。
正巧七島上有種拿紅藻製成的特殊顏料,洛九江弄來一桶,一個個抓著這些人的後脖子,把他們的臉在桶里泡過之後,啪啪印了滿滿一牆。
落什麼紅落紅!他倒要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帳門看看,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最後的視覺效果變得相當驚悚,至少那家的家人過來請幾位少爺到前廳吃飯的時候嚇得狂叫一聲,幾乎以為這裡發生了命案。
這事鬧得相當不好看,但一來是他們家出言不遜在先,二來地位較高的洛氏少主都放言:「不好意思毀了一面好牆,我給你們刷牆賠罪。」,那他們還能怎麼拿洛九江怎麼辦?
哪怕連聲說著「不用了不用了。」洛九江還是拎著漆桶上門,把印滿了人臉印子的牆面重新粉刷一遍。
這期間裡,洗乾淨臉的那幾個少年不長記性,又跑過來看洛九江親手刷漆的笑話,結果被洛九江指著牆面上的臉孔印子一個個指名念過去。
他們又氣又羞,連跳帶蹦再跺腳,最後再沒敢和寒千嶺說一個字。
想到昔年舊事,洛九江便不由得彎起眼睛。現在回想起那些少年不堪入耳的下流言語,倒真能從中挑出一兩句能聽的。
比如說……
此時他們兩個人已經從左右兩頭刷到中間,兩柄刷子碰到一塊兒的同時,洛九江也一偏頭就能夠到寒千嶺的耳朵。
兩人四目相對,目光中都是瞭然,心知彼此在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洛氏童養媳?」洛九江戲謔笑道,「他們雖然嘴賤,可還真料中了一件事,是不是?」
寒千嶺也垂下眼睛笑了笑:「你說是,那就是了。」
——他從來不愛多占嘴上便宜。
——便宜這東西,他都是直接伸手占的。
刷子被重新丟回桶里,石灰漿子很快就沒過了刷柄,顯然再拎出來就沒法看了,不過此時沒人顧得。
寒千嶺把洛九江按進自己懷裡,聽著那人埋在自己頸窩裡稍顯輕快的呼吸,和一句接一句的調侃,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
這麼多天,洛九江終於開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