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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玄武以自我為中心慣了,所以根本就沒聽出來洛九江有嘲諷的意思。
他閉著眼睛靠在圈椅里,看起來真是被折磨得夠嗆。玄武朝屏風那邊指了指,言簡意賅道:「琴——我快聽聾了。」
洛九江:「……」
洛九江下意識轉頭看向寒千嶺,不確定道:「其實她琴技還好?」
寒千嶺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遠不如你。」
「哦?你還會彈琴?」玄武睜開一隻眼睛,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自語道,「對了,你是囚牛的半徒,應該是會的。」
他不張嘴的話,洛九江可能還可以與他共處在同一空間片刻,但只要他說一句話,洛九江就難免冒火——更何況他竟然敢如此輕易地提起公儀先生。
登時洛九江臉色一沉,手臂左分,撥開一直隱隱擋在自己面前的寒千嶺,右手已然擎刀正對玄武的鼻尖。
「勞你之前受累來神龍界一趟。不過,我現在就送你回老家一程,不用謝。」
玄武睜開眼睛,伸手捏住洛九江的刀尖。他操縱的這個傀儡的力量在洛九江的面前可謂孱弱,但洛九江還是勉強停下,想聽聽這傢伙最後能說出什麼。
玄武偏頭想了想,用一種非常斷定的口吻道:「你好像一提起囚牛就很生氣?其實我對囚牛,已經比他對青龍和自己的父親還要好了。」
洛九江聽著這話,感覺自己簡直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你說什麼?你殺了先生,拿了他的道源,最後竟然還冒充靜慈大師來給他超度……然後你說你已經對先生夠好了?」
「超度不能引渡異種的魂魄,唯一作用只是安慰生者。」玄武坦然道,「至於我對囚牛的手下留情……你為什麼不問問神龍呢?」
寒千嶺一聽玄武的對比就明白了,他朝洛九江點頭,承認道:「如果他是這個邏輯,那倒也沒說錯。」
從某個角度上,玄武對待公儀竹,竟然真得比公儀竹對自己父親更好。
因為異種之間的傳承素來有一個規矩,那就是泯滅魂魄。
或許因為乾源和坤源都不是完整的道源的緣故,後代倘若要完全的繼承道源,就一定要在道源交接的同時,收納下下前人的魂魄不可。
洛九江曾經去過幽冥,幽冥里能維持清醒的鬼魂獨獨卻滄江一個,而卻滄江能保持清醒的原因,是因為他是異種。
可要是這樣,為什麼整個幽冥只有卻滄江一個異種活著?
因為前代所有的異種魂魄,全都在傳承的那一刻,被他們的子女吞了。
把這種行為概括成吞吃並不準確,那更相當於某種特殊的交接儀式。從三魂的骨到七魄的皮,在儀式中仿佛加持和祝福一樣,完全地併入另一個異種的魂魄里。
從此這個新的道源持有者,便擁有了上一代的全部記憶。
異種一死,魂魄俱銷,故而不入幽冥。
卻滄江是第一個在幽冥漂泊的異種,公儀竹是第二個。
當然,這種方式只是針對之前沒能掌握足夠道源的異種,就好像第一次使用的水囊必須用更多清水泡開。
倘若是已經繼承了道源異種,比如說之前的花宴望,他從椒圖那兒搶來半滴道源,一直用著,也沒有哪裡不順手。
「你說得不全是真的。」洛九江突然說,「既然如此,公儀先生已經繼承道源,那他也沒有道理接收青龍院長的魂魄。」
「他有。」玄武淡聲道,「乾源和坤源不算一種東西……在青龍的乾源面前,他依然還只是一個需要長輩魂魄開道的毛頭小子。」
說到這裡,玄武近乎迷惑地看了洛九江一眼:「在我們異種這裡,這行為不算什麼,不過你們人類好像特別在乎這種事?」
洛九江默然無語,他好像有點懂得了。
不是說這一刻他理解了玄武,而是在此時此前,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異種是怎樣一種和人類乃至和妖族有別的種族。
異種始終有一種凌駕於所有生靈的傲慢。
他們單代傳承,接過冠冕的同時便要把自己的父輩踏在腳下。
或許是因為這種「合為一體」式的記憶傳承方式,他們概念里的死亡,顯然和人類所理解的死亡很不一樣。
人類的死亡是終結,是尾聲,是虛妄,一切都不再存在。而異種的死亡仿佛只意味著傳承的開始。
子輩從此將帶著父代的所有記憶向前。
自出生的那一刻起,異種便知道自己的父輩將有一日會為自己而死;從第一次睜開眼睛開始,異種便已經領悟自己最終會以何等形態消亡。
因此生和死的邊界在異種的印象中是模糊混淆的;降世時的第一種本能之愛,也就是他們對於父母的愛,亦稱不上濃厚。
倘若深深敬愛自己的長輩,他們要用怎樣的心情面對父輩的犧牲?
所以從初生一刻開始,異種的愛就極稀薄。一直以來,敬畏大於敬愛,傳承的本能高於求生的本能……道源的力量代代相傳,與力量一起遺留下來的,還有截然不同的種族特性。
對於異種來說,其他生靈才是「殊異之種族」。
妖族和異種一樣,具有妖身和人身兩種形態,所以玄武對妖族還算親近。至於人類,他們天生只有人形這一種狀態,因此在玄武口裡就成了螻蟻。
而真正的螻蟻和妖獸們,甚至都不配被玄武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