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
這是一間四面石壁的昏暗方室,謝春殘剛剛草草試探了一下,吊頂的機關鐵板很厚,他在底下輕易打破不得,不知上面陸旗他們能否掀開。不過即使對方翻開機關找到了他們,至少也該是一時半刻後的事了。
至少現在,比起雪面上追殺的諸人,謝春殘還是更擔心洛九江。
只草草確定了一下周圍環境,謝春殘就重新回到了洛九江身邊,他一探洛九江的鼻息,臉上憂色就更加深重,他拿出儲物袋裡僅剩的幾種傷藥,毫不吝惜的攢成一把,幾乎全給洛九江塞了進去。
被謝春殘狠掐了幾把人中後,洛九江悠悠醒轉,他雙眼睜開時瞳孔茫然一片,竟是謝春殘從未見過的恍惚死寂:「……謝兄?」
他一啟唇,口角又斷斷續續地湧出鮮血來。
謝春殘心中不詳之意大起,他一把攥住洛九江腕脈,靈氣剛輸進去,就被對方已經破爛如棉絮般的經脈生生堵了回來。
方才那一刀驚艷無比,可背後付出的代價卻也沉重的讓人承受不起。
「我們安全了,讓我給你療傷,你別說話。」謝春殘咬牙道。在按住洛九江腕脈的瞬間,他就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施救幾乎全無作用——他如今剩下的傷藥都還是三年前在市集上換來的,市集三年不開,他留下的傷藥也不是很多。他給洛九江餵下去的都是些醒神凝氣、愈傷調養的藥丸子,並沒有哪一顆能針對洛九江如今經脈破碎的傷勢。
躺在地上的少年臉色慘澹若敗絮,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呼吸起伏,簡直就像個橫屍於地的血葫蘆。謝春殘不辭辛勞地反覆在他破碎成截的經脈里依次傳入靈氣,卻也只能萬般不願地感受到洛九江的手指越來越冷。
他在幾天前還是能活蹦亂跳的一邊揮刀一邊分析局勢,一個時辰前也好好地給鳥肉抹鹽煨料……哪怕就在一炷香前呢,他身上雖然被人戳了幾個窟窿,卻也還能說能笑。
縱然在此片死地里早被消磨盡一切希望,雙眼目睹過無數次生死,謝春殘仍然不敢直視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年。
人命賤在這裡如草芥,實在消耗得太多太快了。
可洛九江他是砂礫中的珍珠,是泥土中的玉石,他的一切都和這片死氣沉沉的雪原格格不入,謝春殘從沒把他當過草芥,也絕沒想過讓他死在自己前面。
在他的設想里,他自己才是該先走一步的那個人。
「九江……」謝春殘再抑制不住自己心裡的痛苦,他聲音發沙帶啞,腔中含悲之意已經承載不能,幾乎就要傾瀉而出。
洛九江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精神也在一片暈眩中起落沉浮。在如此境地里,他只隱約聽清了謝春殘一點顫抖的尾音,仿佛是正恐懼著無法抵抗的生離死別。
他勾了勾手指,感覺自己的指尖重若千鈞,根本無法回彎過來碰到謝春殘的手背,幸而發聲雖然艱難乾澀,大意卻還能表達清楚。
「謝兄……賭品……天下第一……輸了別哭啊……」
他話音剛落,便感自己被謝春殘握住的手腕一顫,然後天上落下了斷續又溫熱的雨。
洛九江勉力扯動了嘴角,在混沌一片的思緒里,他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是又一年化雪了吧。
只是可惜,這次不能和千嶺一起濯水拔楔,把臂同遊了。
白白辜負了一個上巳啊。
…………
謝春殘眼睜睜地看著洛九江那雙失去焦距的無神眼眸緩緩閉合,一時只覺心焚如絞。然而此處無醫無藥,他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失去最後一點生氣。
……不。
……此處雖然無醫無藥,然而卻有謝氏僅存的幼子。
雖然已經十餘年沒有再碰觸過書祈的一分一毫,記憶里那些曾經的技巧與知識也已經駁雜不清,但這畢竟是在如此絕境中的最後一點希望。
謝春殘呆怔的眼神漸漸回攏,他果斷解下了自己灰色的外袍。洛九江的衣衫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做不成書祈了,倒是他自己一直未受過什麼傷,衣服尚且完好。
一,二,三。外袍,單衣和中衣。
他一共只有三次機會。
下一刻,謝春殘將自己的外袍平鋪於地,在自己右手食指上狠割一下,以指代筆,以血為墨,絲絲縷縷地將靈氣融在血里,化作衣衫上的幾行草書。
「塊然一氣出渾淪,散作六物相吐吞……*」
他是謝氏最有天賦的小兒子,五歲時就能在紙上用墨封住成型的書祈。如今雖然改筆做箭,又在這片死地里野獸般混沌廝殺了十餘年,可他的資質還在,他的血脈還在……他的朋友還在。
洛九江就躺在這裡,正氣息奄奄地等著他救命呢。
血書只飛白了「氣」字一划,謝春殘苦苦凝聚於內的靈氣就轟然散開,一時只聽幾聲裂帛,謝春殘的衣服便碎成幾片殘破布片,而其上剛剛沾染的赤紅的鮮血霎時枯乾發黑,先前辛苦攢入的靈氣也都消失了個乾淨。
還有兩次機會。謝春殘咬著牙想,他扯下了自己的單衣。
作者有話要說:*引自宋代秦觀的《醫者》
第57章 深雪宮
謝氏一族定居歸雷界已久,向來與世無爭, 唯以潑墨著書為業, 善弄畫, 愛侍花,好怡情, 常以文士自居。
當年謝春殘的祖父作七日賦以凝金丹,在結丹得道,與大道一觸即離的瞬間, 祖父發覺了一件要事:書墨有靈, 能與文通, 能灌氣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