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頁
字面意義上的天降。
開車司機一聲「流星……?」的音節尚未吐盡,洛九江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咚地砸在了銀色麵包的車前蓋上。
霎時之間,風擋玻璃嘩啦碎成無數不規則的鋒利小片,前臉的金屬板凹進去好大一塊,而麵包車則因遭到重物撞擊,當場熄火,車身為此重重一顫。
這一刻說來漫長,實際所有情況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一秒的怔忪之後,坐在正副駕駛的兩個大漢下意識驚叫出聲。
「——天啊!」
「——我的眼睛!」
鄭舒半蜷在後備箱裡,對前方發生的各種情況茫然無知。他只聽到車輛碰撞的巨響、玻璃碎裂的聲音,自己整個人都被狠狠地顛了一顛。
還不等鄭舒欣喜這是老天長眼降下報應,一個醇厚爽朗的聲音就在他們耳邊響起:「你們莫怕,我未讓這水晶碎片傷人。」
驚呼聲漸漸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梗住一般的抽氣聲。
鄭舒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下意識地呼救出聲。所有成型的字句都被噎在嘴裡塞著的紙團兒里,但啊啊嗚嗚聲里,求救之意卻是被表達個分明。
果不其然,那男人登時奇道:「後面的朋友可是受傷了嗎?」
開口這人顯然是個手比口快的經典人物,不等最後一個疑問語氣落下尾音,鄭舒便覺眼前一亮——與此同時,他終於明白了麵包車裡的那五個人為何突然啞然無聲。
因為鄭舒看見了白雲與藍天。
金屬做蓋,車內還被特意加固過的麵包車頂被扯棉絮一樣撕開,那棚頂向上翻卷著,顫顫巍巍的陰影正在鄭舒臉上一晃一晃。
而始作俑者甚至連手指尖都沒再碰麵包車一下。他腳下並無踩踏之物,卻輕輕鬆鬆地懸浮在空中,碎掉的所有風擋玻璃片也和他一樣,反重力般在半空里凝固著。
太好看了。這是鄭舒對他的第一印象。
這男人英俊得出奇。一張俊臉也許稱不上每一根線條都雕琢精細,可五官排布乃至肌肉走向都絕對都處在最妥帖的位置,氣質中自帶一種讓人想要微笑的親切。
他雙目明亮而銳利,即便不是有意,被他直視的人總是難免激靈一下,卻不至於怎麼害怕,只像是初夏的清晨飲下一口冰水,權做提神。
作為一個還有點藝術情節的三流小導演,鄭舒一瞬間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他想起無數油畫裡總被描繪得陽光瀟灑的阿波羅,如果在想像里把那位男神染成黑髮,再不會有比眼前這人更貼合的模樣。
他也想起許多詩句,想起少年時一本本配著電視劇看過的那些武俠小說。這男人活脫脫是個書中畫裡走出來的人物,所謂之「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不過之所以鄭舒覺得這男人更像古代俠客,而非西方法師,可能是因為對方正穿著一身風格明顯的黑衣。此時此刻,他俯視滿車人的角度可謂居高臨下,然而他的眼神卻是好奇而毫無輕蔑意味的。
「你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嗎?」男人柔和地問道。
直到男人說出了這話,鄭舒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繩索已經齊齊迸斷了。
……是什麼時候?
男人輕輕揮手,鄭舒口中的紙團就和封口的膠帶一起飛出。對方顯然對那張膠帶興趣不小,他把膠帶招到身前,捏著翻覆地看了看,還蹭了蹭手指感覺了一下其中的粘性。
「壯士救我!」鄭舒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什麼?」男人眨了眨眼睛,有點意外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的目光如海水一般鋪陳開來,仿佛倒映著天色的清澈和從容。
「還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壯士。」男人笑道,「小兄弟很幽默了。」
鄭舒這才發覺自己可能因為太緊張叫錯了稱呼,他趕忙道:「不不不,老哥,道長,男神,大俠……您想我怎麼叫都行。只要您救救我,我一定重金已報!」
男人登時失笑:「沒關係,你如何稱呼都好,壯士聽起來也很有意思。我救你,也不必要你的金子——我看看,是這些草寇綁了你,意欲勒索錢財,殺人滅口嗎?」
他手指微抬,就有一股氣流般的力量憑空在鄭舒身旁產生,把他從後備箱裡扶了起來:「劫掠良民是重罪,應該有個公允的判罰。論理我不該對凡人出手,不知你們的官府在哪裡?」
鄭舒被這男人一口一個「官府」,一口一個「良民」說得滿頭冒汗,甚至聽著還有點尷尬,趕緊出言阻止:「別了別了,哪用這麼麻煩您老人家。他們也沒想殺我,就是想教訓我一頓。咳,這事本來就是我做的不對,您看您還是高抬貴手?」
他剛才突然脫困,一時太過激動,如今也漸漸回過味來,心裡非常慶幸這男人沒有「替天行道」直接殺人:無論怎麼看,這些打手也罪不當死。
鄭舒雖然總在情人的交往問題上不清不楚,但事關人命重事,他還是能分明白,而且還有點慫的。
男人偏了偏頭,居然真聽從鄭舒的建議沒有動手。他從容地落在郊野草地上,也不見他腳步移動,卻眨眼間就已經站在了被掀開篷頂的麵包車裡。
「嗯?原來你們認識。」男人唇角的笑意仍舊未褪,但眼神卻在鄭舒身上一頓。即使那目光只在鄭舒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鄭舒也有種自己被看穿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