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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反觀洛九江,雖然表情依舊凝重,卻沒有任何吃力勉強之感。
當藍龍虛影遍身都被那密密麻麻的微小裂紋布滿之時,仿佛時間都在此刻停駐了一瞬。在那個至關重要,一決勝負的時刻,藍龍連瘋狂而暴虐的眼珠上都有裂痕延伸開,更給這本來就少活物氣的虛影多添了一分「非人」之感。
與它對視的洛九江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下一刻,藍龍整條龍軀都再維持不住,那細小的裂紋瞬間擴大,把它分成了四分五裂的一灘。
宛如血肉殘破零落的萬年以前。
龍神虛影在徹底破碎以前發出一聲不甘的長嘯,那聲浪一層層擊打在山腹處的岩壁之上,再一重重地變作回聲,再一次湧入洛九江的耳朵。
這一幕恍惚之間與寒千嶺的夢境重疊,無論是萬年以前,還是萬年以後,英雄末路從來都是一般悲涼。
那煙霧一般散發著幽幽藍光的龍神軀體終於分崩離析,洛九江直到此時才在眼神中透出一抹疲憊之色,他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又一次輕聲地重複了一句抱歉。
伴隨著那些消逝的光點一同落下的,還有一滴小小的血珠。
洛九江向後退了一步,錯開那血珠將要落下的地點。面對於如此純淨的神龍之血,在親眼目睹了它是怎麼讓神龍虛影暴漲身形以後,洛九江神色間仍然不含任何貪婪。
他只是避開那滴血,就如同兩刻鐘以前,他把這血珠特意讓給龍神虛影。
像是無法逃避的宿命一般,萬年後的龍神虛影終究走向了和萬年前一樣的結果;而險死還生在鬼門關前過了一遭的洛九江,本質也依然與親面災禍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縱使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也總有本性與執著不曾改變,因而就算重來千次萬次,大概也只是重複同一個結局。
變化的只是青山綠水,不是人心。
在洛九江的目送之下,那滴血珠默默無聲地滲入了山岩之中,沒再激起任何異動。
而洛九江則在這一刻許下了一個諾言。
「我不知道您是否還牽掛在意千嶺……但同樣的事情,只要我活一日,就必然不會讓它發生在千嶺身上。」
「您……一路走好。」
洛九江默立良久,靜靜送了這片屬於龍神殘存的執念最後一程。
作為萬年以後仍被祂恩典澤被的後輩,作為或許終身也得不到對方承認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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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許的休整之後,洛九江又繼續向山腹處前進。
此前的山腹雖然光線暗淡,但總算有龍神虛影的幽藍色光芒照著,憑洛九江金丹修士的眼力,總還能視物無阻。然而等神龍影子消失以後,這裡就徹底變作黑漆漆的一片。
山腹重地何來光源,也不知是不是五行之精本身就有吸光的特性,這片黑暗遠比外面濃重,幾乎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期間洛九江也試著點過火摺子,或是捧出一顆夜明珠,卻全然沒有效果。
似乎此地只容許某些特殊的存在為人照明,比如神龍虛影,比如寒千嶺。
洛九江既然尋不到合適的光源,便也不過多糾結,只放開感知在山洞裡小心行走。
原本他從外面看這座椰子球一樣的山丘,只覺得滾圓可愛,相比於其他山峰甚至還顯得非常矮小。但直到他親自走進山肚裡,才明了其中必然另有玄機。
至少就洛九江自己估算,他從進入此地開始,所有走過的路程相加在一塊,怕是繞著這「綠茸椰子球」外圍走上三四圈都沒有什麼問題了。
是這裡空間摺疊?還是五行之精本身的性質所至?洛九江在腦子裡無聲思索,但邁開的腳步始終未停。
此時此刻,他幾乎已經把全部感知力都放開,每走過一步時,神識都一寸寸滑過身旁山壁。此處岩壁雖然粗糙乾燥、千篇一律,但落在洛九江神識底部還是有著明顯的區別。
他就這樣連續行走了半個時辰,依然沒感覺到身側的岩壁有哪裡和之前的路程有過重疊。
這條沒有光芒的漫漫長路,就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洛九江卻始終未曾放鬆警惕,或是為此感到不耐。
他初出茅廬之時忽逢巨變,卻也仍能在死地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獨自走上兩天兩夜,換到如今,耐性自然只有更好。
他沒有放過每一絲可能有異的細節。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洛九江突然站定了腳步。
「第三關,就是這裡了?」他試探性地問道。
山壁四面八方地把他的聲音又推了回來——「第三關,就是這裡了?」
洛九江:「……」
「在下洛九江。」
——「在下洛九江。」
「敢問閣下是誰?」
——「敢問閣下是誰?」
「你知道,此處是什麼地方嗎?」
——「你知道,此處是什麼地方嗎?」
洛九江:「……」
即使明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會得到相同的回答,洛九江仍是堅持不懈地試了幾回。
這倒不是因為突然童心大起,想聽自己的回音玩玩。而是由於這反彈回來的學話聲根本就不是回音。
天下間,是沒有哪處的回音反彈回來時,會從清朗的、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音調自發變成奶聲奶氣的童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