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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心露,外敷明目,內用清魂。」寒千嶺簡單交代了一句,便以手示意小刃走近一些。小刃回頭看看封雪,在收到肯定眼神後便毫不猶豫地站到寒千嶺身邊,再按照他的指令就地盤膝而坐,五心朝天。
「運轉真元。」寒千嶺吩咐道:「口服效果還是要差上一些,你全心運轉靈氣就好,我會在合適時間把花露打進你眉心上丹田。」
關於小刃的問題,封雪一直猜度是下斷水一脈的製造者給她神識上過什麼禁制,或是直接就做了些手腳,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不然根本沒法解釋小刃這種幾乎只剩下本能和殺戮技巧的情況。
但在寒千嶺看來,小刃的關節不是出在神識上,而是源於魂魄。她人魂上似乎有個小缺口。
或許是由於和外界交流始終有些遲鈍的原因,小刃進入自我的狀態所需時間極短,通常也並不受環境干擾。即使眼下被寒千嶺洛九江還有姐姐三個人齊齊圍著,小刃照樣一閉眼睛就進入了入定狀態,看起來簡直有點沒心沒肺。
寒千嶺欣賞她的省心。
在封雪緊張而急促的鼻息作為背景音里,那顆幾乎要被她焦灼目光點著的露珠終於送進了小刃的眉心。
寒千嶺做完了這至關重要的一步,便能功成身退。他側過身,任由封雪第一時間搶在了小刃身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尚在打坐的小刃,和她面對著面。
從死地里相處開始,封雪就在期待著這一天。她在過程中曾無數次地懷疑過自己:跟隨自己能否讓小刃活下去?她能不能解決小刃的問題?她對小刃的承諾——即使小刃對此一點也不在乎——會不會沒法完成?
如今只差臨門一腳,那等待便變得格外漫長。封雪無意識地收緊了手掌,只覺得自己指尖冰涼涼的,手心裡沾滿了冷汗,潮濕得甚至握不緊,一旦試圖握緊,就必然要打滑。
她吞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吸得了滿肺腑的焦躁。山澗里那濕潤潮濕的空氣清新怡人,可落在她肺里卻只點燃了一把直逼心底的火。
而另一邊,寒千嶺則把手裡那枝垂絲花在洛九江襟上別好。這花對他來說摘與不摘其實都可有可無,摘下也只是暫時當個一時半刻的露水容器罷了。
但這朵垂絲通體墨色,氣質上竟然有那麼一兩分像洛九江。
寒千嶺當即就多花了一點功夫把它折下,如今在洛九江衣上虛虛一比,發現果然黑得嚴絲合縫。這點兒由他親手創造的小趣味不由令他翹起唇角,目光都軟了幾分。
「還有六天就是你的生辰。」寒千嶺提醒道。
「我?」
「我們。」
洛九江這才點了點頭。他目光有點懶散,顯然對這日子並無太多打算:「就是不用布置,這生辰也比上一年好多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在死地里幾番險死還生,最終送給自己的禮物乃是捅破了死地界膜的驚艷一刀。
那進步不是不讓人欣喜的,可當時他的身邊沒有寒千嶺。
眼下雖然身處聖地密林之中,位置前後不著,除了隊伍以外人際罕尋,可既然千嶺還在他身邊,還能和他一起過他們共同的生日,洛九江就絕不會有任何憾恨。
寒千嶺對此倒是相當鄭重其事。當初洛九江人不在他都要把這一天做成慶典在北地狂歡,如今洛九江就在身旁,他自然心思更多。
「只是可惜此處荒山野嶺,這等生辰還要再過三回……」寒千嶺方才嘆了一聲,就被洛九江一口截住,「青山綠水,哪裡不好。我們可以互贈禮物,保證年年舉世無雙。」
寒千嶺向他投去一眼。
「我送你一個十六歲的洛九江,你也送我一個十六歲的千嶺。」洛九江微微一笑,眼睛亮的仿佛裝進了星星,「等到明年,我們還可以再送一次十七歲的對方。」
寒千嶺的呼吸登時一亂。
他抓住洛九江朝向自己伸出的手,一如當年那個孩子握住另一個孩子的手。
洛九江的手心上分明乾乾淨淨,空空如也,然而寒千嶺卻只覺得自己手腕一重,就好像承接住了某些重達千鈞的情意,像是一整段他最愛之人最燦爛的年華,像是熱烈到不必遮掩,袒露無餘的愛。
而這些東西洛九江都一股腦地塞給他,不介意他會不會由於抱不住而失手跌下一兩樣,也不考慮寒千嶺值不值得,配不配得上。
他又一次度給寒千嶺赤誠而熾熱的愛,就像他遞給寒千嶺那串佛珠,給他帶來新衣服與桂花糕,再和他分享自己的生辰和同一碗長壽麵。
洛九江讓寒千嶺能從他眼眸的倒影里,得窺一絲半縷不沾染恨意的世界是何模樣。
「比起你的提議,我的就要遜色許多了。」寒千嶺貼著洛九江的耳朵輕聲道:「九江,你想不想看看龍神遺蹟?」
洛九江濕潤的呼吸也同樣挨著寒千嶺的脖頸:「是嗎?我還以為……龍神最珍貴的寶物,眼下正在我懷裡呢?」
「是啊。」寒千嶺哼笑道:「六天以後,他還會把自己未來的一年當成禮物,全都打包送給你。」
「這我期待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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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雪期待得幾乎要脫眶而出的眼神里,小刃的睫毛終於顫了一顫。
古人誠不我欺,封雪暗暗地想: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心情,我今日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