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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昏迷時神思不定,一直旁觀著自己揮出的那招「亂雪原」。這一招本是他這些日子的心魂所寄,先前被逼到絕處,則不論章法,純粹由心而發。而論起初衷,還是為了破開這片死地的界膜。
為了確保這一刀的威力足夠強大,能夠一擊得手,洛九江一直冥思苦想,反覆試驗,終於將破風廬與迴風八卦步結合在一塊兒,能讓刀氣在真正落到目標前先積蘊一段,轉一個滴溜溜的圓。
他對這招日思夜想,本就非同一般的熟悉,在石室中被救治時又在昏迷之間將其完善,對此就更是純熟。正因如此,當那十六枚蚌殼在牆壁上驟一浮現,他便認出這幾處圖像所在的位置,正好與他「亂雪原」一式刀鋒所至的位置吻合。
抱著這樣試探的心思,洛九江兩次出刀。果不其然,四壁圖案雖然蔓延開來,卻仍狹長細瘦,宛如一抹儼然刀痕。而頂壁上的圖案也集中在一點,正好與他作這招的本意咸宜。
「所以謝兄可明白了?」洛九江從容笑道,「我猜此間主人並沒有難為我們的意思,正相反,他請我們到地宮中來,不但救了你我一命,而且還為我們的跑路大計雪中送炭,幫我補全了『亂雪原』的破綻。」
「按我這一招的刀風覆蓋範圍來看,蚌殼圖像延伸至此,已經不容半分增減。正因如此,我賭我這一刀落下,你我就能脫壁而出了。」
洛九江抬眼盯緊頭頂石板的中心之處,語氣篤定鏗鏘。下一刻,他一踏腳下石板,騰身躍起,伴隨他一聲悠長清嘯,刀影如風般掠過石壁,全部積蘊都重重擊於一點,沉悶鈍響自四壁響起,這囚人於方寸之間的石室眨眼間便分崩離析。
「出來了。」洛九江揚起眉頭,得意一笑。只是不等他哼支小調聊作慶祝,兩人就一齊咳嗽起來,「怎麼灰這麼大?我沒把石頭碾得這麼碎吧。」
石室外面遍布著細小如針尖的黑色塵土,顆顆圓潤如沙粒,在空氣中上下浮動翻飛,竟激得毫無準備的兩人一陣嗆咳。
「什麼東西……」洛九江喃喃道。他用手在面前撲扇了兩下,自己抬起眼來,下一刻便怔然僵住了。
在這濃密如霧的塵土遮掩之下,不遠處隱約一道藍色身影朦朧不清,卻仍被他辨認個分明。
只是粗粗一個輪廓,便足以讓洛九江知道對方是誰。不是他太過莽撞,而是他們實在熟悉,熟悉到就算削去洛九江半個腦子,他也仍不會忘記自己該去握那人的手,不能再同他分開。
只消看他一個背影,便勝卻人間無數。
第60章 逼迫
那身影似夢似幻,直瞧得人如醉如痴。
「千嶺……」洛九江喃喃念道, 他下意識伸出手來徒勞一抓, 卻只在那遍天的黑色塵土中握了個空。
掌心裡輕飄飄地環著一把空氣, 倒好像他的心也隨之驟然空了。
然而不待洛九江垂下空蕩蕩的手掌,那若霧若煙的淡薄身影竟回過頭來, 這人神情淡漠,仿佛天下諸事均不入眼,儼然正是寒千嶺本尊。他抬起眼來, 一與洛九江四目相對, 冰冷之色就化雪般褪去, 臉上分明有了煙火氣。
他搖了搖手臂,拉扯般驅走兩人之間的黑色湮塵, 下一刻便長驅直入, 握緊了洛九江還未放下的手。
兩人掌心相貼, 都是一般火熱溫暖, 一如兩顆滾燙的少年心一般。
「撥雲見日。」寒千嶺唇角噙著一抹笑意,兩眼更是難得彎彎, 「抓住你了, 我的太陽。」
他扯著洛九江的手臂略一用力, 洛九江就被他拉至身前, 他們肩膀輕撞了一下, 又貼著肩頸再不分開,一時竟連彼此的心跳聲也清晰可聞。
「千嶺。」洛九江低念著寒千嶺的名字,心中涌動過何止千言萬語, 但縱是百折千回,也不比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情深。
「你怎麼會在這裡?」直到兩人體溫都隔著衣服傳到對方身上,洛九江才捨得放開寒千嶺,開口輕聲問道,「你也被困在這地宮裡了嗎?從咱們分離開始,你就一直在這兒?」
「好奇怪的用詞。」洛九江聽到寒千嶺在笑,「你早晨去洛先生那裡一趟,也算叫分離嗎?」
洛九江愕然抬頭:「早晨?咱們明明……」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就頓住了,仿佛同一時間有人在他腦中拿白漆抹過一般,許多浮上來的想法統統被一桶石灰潑得了無痕跡。他有些迷惑地咽了咽口水,隱約覺得周圍應是布著一層黑色煙塵的,每顆塵土都該圓如沙粒。
可身邊飄飄落下的分明不是那黑色的細塵,而是雪白如堆浪的深雪花。
洛九江的眼神漸漸放空,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呆呆映著眼前世界的影子,絞盡腦汁也回憶不起一個問題的答案:半柱香前,他原本身在何處?
寒千嶺見他怔怔瞧著落花出神,便順手截住方從枝頭上飄落的一朵,小心地將其別在洛九江襟上。他手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竟讓人看不出花與手孰其如玉。
「別發呆,走了。」他在洛九江肩上輕敲一記。
「等等。」洛九江下意識道,「還有謝兄……」
寒千嶺果真依言停下腳步,臉上仍是笑盈盈的模樣,口氣溫和地反問道:「謝什麼?」
是啊,謝什麼?
剛剛還能脫口而出的詞句瞬間就支離破碎,在腦海中塌軟地像一條被撒了鹽的鼻涕蟲,只消碰一碰就化成一灘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