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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玳瑁島上,很少有人不知道寒千嶺身世的那點事。再早些時候,野種等稱呼都有人叫的歡。這個中年男人現在說的話可不僅僅是想把寒千嶺請出去那麼簡單。「他姓異種」四字,聽起來措辭似乎很乾淨。但若切實翻譯一下,其實就是「別人家的小雜種」的文雅版。
這幾乎就是不偏不倚,專挑著寒千嶺的心窩子戳了。
第3章 音殺
對「音殺」這門課程,洛九江此前曾經期待良多。
洛滄的「音殺」算是其獨門絕技,一向以出手利落老道,難學難精聞名。他從前在學堂里講過的那幾回音殺之術,能聽懂者不過十之三四,能學習者最多十之一二,而合乎他心意的弟子卻是半個都沒有。
在這節課之前,洛九江原本很是躍躍欲試,意圖挑戰一下這個記錄。
然而現在還談什麼記錄?提什麼音殺?這老王八說話未免太陰損了些。
兩人瞬間對洛滄的話做出了應對。洛九江是當下就要躍起,寒千嶺卻反應過來,一把壓著洛九江的肩頭把他硬按回了座位。
洛滄將這兩人的動作都盡收眼底,他面上依然波瀾不驚,神情仿佛死寂,只冷淡道:「出去。」
這兩字可謂重若千鈞,話音一落,寒千嶺的身體就明顯趔趄了一下,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拽偏了身子。洛九江迅速伸手想要拉住寒千嶺,卻被一股極強大又不容反抗的力道壓制在座椅上,登時動彈不得。
一時學堂中靜的嚇人,只聞咔嚓幾聲讓人牙酸的響動,卻是洛九江手掌下的那塊桌面已經被他壓出了細碎的木裂。
洛九江渾身肌肉繃起,目呲欲裂,卻仍無法移動一根小指。寒千嶺咬牙用全力對抗著那股驅趕的力道,以便他能按住洛九江的手腕做最後一次叮囑:「冷靜,好好聽課。」
說過這句話,寒千嶺便轉頭直視著洛滄,鎮定道:「不勞煩先生了,我可以自己走出去。」
洛滄漠然地看了寒千嶺一眼:「可惜我這種殘廢,不喜歡別人站的比我高。」
話音剛落,加注於寒千嶺身上的力道驟然翻倍。大門啪的打開又關上,學堂中的眾人幾乎是眼睜睜看著他被扔出門外。一聲沉悶的落地聲隱約從屋外傳了過來。
洛滄拿起石筆,轉動輪椅在被漆成墨色的木板上題下了音殺二字:「今日我們講音殺。」他對底下眾人的眼神交流毫不在意,「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那些愚笨軟弱之輩,下堂課不用過來。」
洛九江身上的禁錮終於鬆開,而他掌下的書桌板也一下變為兩截。木板斷開的沉悶一聲,在教室中格外引人注目。
「聽課。」洛滄又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他神情中隱約帶著點不耐煩,屈起蒼白枯瘦的指節敲了敲最前方的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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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之後,有個叫洛齊的學生一路小跑到了洛九江和寒千嶺常去修煉的校場。
洛九江性格不錯,人緣也好。像現在這樣,課乍一結束,洛齊就搶著過來,頂著也許會被寒千嶺會遷怒的可能來作耳報神。
「寒哥。」洛齊叫了一聲,暗自打量了一眼寒千嶺身上:他袖口膝處都沾了些污漬、手掌上也有些隱約的血道子、衣服上浮著一層淡淡的塵土、額上微汗,似乎是剛才狠狠訓練了一番的模樣。
這裝扮要是出現在洛九江身上不算什麼,反正他天天閒不住,性子又野的很。但放在寒千嶺這裡可有些稀奇:凡是和他接觸過的人都知道,寒千嶺不但性格寡淡的幾乎無味,就連衣著也從沒什麼特別之處。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一身樸素而乾淨的長袍,整齊又讓人無可指摘。
果然是生氣了啊。洛齊心下唏噓一聲,措辭更謹慎了些。
「寒哥,剛剛課上洛哥對老師的態度沖了些,眼下在學堂那兒罰站呢。他讓我替他說一聲,請你中午給他送點吃的。」
說出這話來,洛齊其實都做好了寒千嶺更加不悅拿他撒氣的心理準備。豈料對方只用一種「意料之中」的態度點了點頭,平靜道:「麻煩你帶話了。」
聽口吻好像不生氣啊。洛齊大著膽子看了一眼寒千嶺的表情,終究是沒看出什麼來。
其實寒千嶺對外時始終客氣又有禮,雖然不像洛九江那樣笑罵自然又容易親近,卻也和那些紈絝子弟飛揚跋扈的態度全然不同。但洛齊也說不上為什麼,他們對寒千嶺的畏懼比對那些紈絝子弟的畏懼更甚。
寒千嶺身上似乎天然就有種疏離感,這種疏離將他和眾人分開,又無時無刻不昭示著他和別人的不同。
只有洛九江不是那個「別人」。
頂著洛齊的目光,寒千嶺把手探入胸口,摸了摸那裡揣著的一個小藥匣。
其實剛剛那事,寒千嶺並未動怒。比起洛九江純然的憤怒,他更多的是在琢磨對方話里更深的意味。
從小到大由於身世,他聽過的辱罵多了,比這再難聽一百倍的也有。並不至於聽到一句惡語就沖昏頭腦。
但寒千嶺確實很了解洛九江,他太明白這個多年來和他同寢同食、同出同入的朋友的秉性。別看洛九江平時性子戲謔隨和,但遇到這種扔到自己朋友臉上來的侮辱,他是真要發脾氣的。
寒千嶺被扔出學堂前叮囑了洛九江一句「冷靜」,不過他對接下來的情況實在預估不好。考慮到洛九江在裡面直接和洛滄對上,又被教訓一番的可能性極大,寒千嶺從學堂外的地上爬起來後一彈指也未耽擱,轉身就去了一個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