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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接下來結果如何,邱常雲此時爭勝之心全然暴露無疑,態度神氣又無半分粗魯待人和貿然應賭的懊悔,不提剛剛兩人第一弦高下立判的比試,單在心性一項上,他其實已無形地輸了一半。
人群中有看明白的學子輕聲嘆氣,竊竊念一聲:「道法自然……」卻全然不入他的耳;相比於他緊繃焦灼的動作,他身旁的洛九江再次悠然捻花上弦,節奏比起剛剛分毫不變,他也只慶幸自己手夠快搶了個先。
他沒注意到洛九江眼中的感嘆之色。
這一次邱常雲快洛九江一步,四桿羽箭連環射出,最後兩支稍偏軌道,顯出疲弱之勢,卻因為白鳥飛低了些而在神鷺尾羽上一擦而過。
好險!只差一點他就要因為自己的急躁而立刻落敗。邱常雲喉結微動,從背後箭簍取箭之時發覺自己後背衣服一片潮濕,竟然全是羽矢脫弦那一刻滲出的冷汗。
被他先前一箭引低的神鷺不僅方便了洛九江,也方便了他自己。
然而不等邱常雲臉色稍好看些,三朵花苞便接連在白鳥細密腹羽上炸開,無論是它們統一的落點,還是相隔的時間,幾乎都是洛九江上一弓的重演。似乎察覺了他目呲欲裂的視線,洛九江轉過頭來笑道:「七比五。」
他又重拉開了彈弓,弓上架著一顆花苞,剩下兩顆在掌心中半含著,仍是連珠弓的姿態。從他遊刃有餘的動作上來看,這一弓的結果必然和前兩次一般無二。
除非邱常雲能連射五箭,速度還要比只剩三顆彈子的洛九江快上一倍,不然落敗幾乎是預料之中的事。然而他連連珠四箭都發得這樣勉強,五箭簡直就是在要他的命。
如今雖然結果未明,但在眾人眼中,實際勝負已分。
洛九江動作利落,按弦瞄準只要一剎,那一瞬在邱常雲的思緒中被拉得很長,也快得只有一個眨眼,邱常雲腦海中亂糟糟地碾過一地凌亂的思緒碎片,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輕而易舉就拿定了最簡單的一個主意——
他一箭射向已被洛九江彈出的花苞。
兩人都連中十發,當然是手快者勝。但若是一人只中了九發呢?
要在以往,這也只不過是種尋常手段,假使有人射落了旁人箭支,大伙兒沒準還要為他高聲叫好,讓他再露一手看看——畢竟同為移動靶,箭矢的速度更快,面積也更小。
可洛九江手上彈出的乃是一朵質輕且軟,能被邱常雲一箭截斷,又不會使始作俑箭偏離方向的花苞。
「這該算正常比試嗎?」場下有人遲疑道:「用單箭對花苞,著實不算公平吧?」
「花苞細小,邱兄能一箭貫兩苞,這遠比以箭擊箭的水平要高了。這本就是一場弦擊賭約,也沒什麼不能互相干擾的規定。」另有人看出邱常雲這一箭將達的軌跡,反而出言讚賞。
箭場眾人議論紛紛,卻全然不干擾兩位事主。洛九江仰頭看著天上那一道明顯用來搗亂的箭矢,訝然道:「原來你還不錯。」
邱常雲冷笑一聲,把這話全當成洛九江將輸時心中不甘的諷刺之語:「相比起來你就很一般了,明明身為坐井觀天之人,卻偏愛譁眾取寵。我只可惜你力氣不濟沒射三枚,不然十比七會更好看些。」
「唉,初次見面,你可能對我有點誤解。」洛九江手上彈弦仍然未松,說話功夫第十顆花苞已經如流星趕月一般,用一種遠比前幾次快得多的速度直追邱常雲箭尾。
你是蠢貨嗎?邱常雲幾乎要指著洛九江大笑出聲,以他眼力自然不難看出那一彈是奔著自己長箭而去,然而用花苞對上幾斤的重箭,這舉動簡直與以卵擊石無異,除了鴨子拱門自己送肉上來還有什麼好說。
呵呵,他心中自得地想著:剛剛是你故意攪亂我的思緒,現在我出一箭,就以力破巧把你逼瘋了?
真是小孩子啊,年紀小,穩不住,隨隨便便就能解決,虧我剛剛還為他惱火……
他臉上得意的笑容尚還未成型,洛九江的聲音就從旁傳來:「第一,我的力氣夠比到你哭著回去找親娘吃奶加勁兒,不勞費心。第二……結果不是十比七,最好也只是九比九。」
洛九江說這話時語氣自若從容,顯然有著不一般的自信。邱常雲一怔,忙向天上看去,見到的卻不是自己預計中兩枚花苞被當空截斷,花瓣零散飄殘的場面。
什麼?竟然是自己的箭被擊偏了!
我的箭怎麼會被擊偏?
邱常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飛快眨動了兩下眼皮再重將視線定格,目中所見竟然還是那副不可思議的場景。
他身邊的這個散修,這個其名不揚的黑衣小子,竟然用最後手中的最後一顆花苞打飛了他的箭。
隨著熟悉的啪啪兩聲,先前射出的花苞如之前七枚一樣完美迸開,剩餘的最後一枚力道顯然未盡,穩穩挾帶著邱常雲的箭矢一起,在還沒碰到神鷺鉤緊的爪子時就向下墜落。
隨著花苞在白鳥身上落定,四周陸續傳來歡呼之聲,最響得便是散修,其餘學子也有被這完美的技藝和跌宕起伏的事態感染,亦為洛九江叫起好來。
校場上歡呼一片,只有邱常雲呆呆站著,只覺得那啪啪兩下像是兩記火辣辣的嘴巴,狠狠地抽在了自己左右臉上。
「你……」
邱常雲還有四箭未用,不過此時已經不必用了。他猛然甩頭盯緊洛九江,眼白上緩緩滲出幾道鮮紅血絲,嗓子卻乾涸沙啞得發音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