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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作為曾經被留下來的那個人,他又怎麼會不知道現在千嶺沉重而悲痛的心情?
而且即便是他一無所有被拋入死地的時候,他心裡仍然還抱有對他所愛一切的希望,他仍可以擁有新的朋友,結識封雪、小刃和謝春殘,可千嶺……
可寒千嶺一旦失去洛九江,那整個世界都會一旁荒蕪,他將一無所有。
或許是洛九江的神魂傷勢還沒有痊癒完全,亦或者現在的精力還不夠洛九江進行這樣高強度的回憶和心理活動,迷迷糊糊之間,洛九江又失去了意識。
他不太能確定自己究竟是睡過去了,還是昏迷過去。
但無論他是睡是昏,在漫長到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夢之中,他只見到一個個鮮血淋漓的夢魘。
一個好夢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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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洛九江再醒過來時,他幾乎要錯以為是天崩了。
這次不同於上次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看到的天旋地轉的場面,這回的天地是顛簸的,是波動的,整個世界都像是酒樓大廚手上顛動的鍋子,而他洛九江就是那大勺里被翻炒的胡蘿蔔。
怎麼回事?洛九江苦中作樂地想著:這群鬼影終於學會了蹴鞠的真正玩法不是拿手滾來滾去,而是用腳上下地踢嗎?
似乎是沒注意到「水晶球」里的洛九江已經醒過來了,那拿著洛九江上下搖晃的黑影依舊在和其餘三個黑影說話。這個新來的黑影比起那三條影子來面積更恢弘、顏色更純正,給洛九江帶來的感覺也更加熟悉。
這條新影子就像一道江流一樣,洛九江看著他,即使自己正身處在油鍋一般的顛簸之中(這顛簸還是對方給的),他仍感覺這影子給人的感覺非常親切,就好像曾經有他陪著自己,一起走過很遠的一段路。
從那三個滾著洛九江玩、對洛九江滴答口水的黑影噤若寒蟬的表現來看,如今這條影子大概正在對他們三個訓話。或許是由於沒有肉體的原因,幽冥里的對話聲總是私私切切的,再沒有字正腔圓的發音,只有一聲聲長短不一的「簌簌」聲,構成了他們的全部語言。
當然,落在洛九江的耳朵里,這聲音倒是更像蛐蛐兒叫一點。
洛九江用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力氣讓自己在「水晶球」里翻了個身,再被這黑影繼續晃悠下去,他可能就會成為第一個吐出來的元嬰了。
像是注意到「水晶球」里洛九江的動作,那拿著洛九江的黑影立刻停下了聲音,他用黑漆漆的面孔正對著洛九江,即使所有黑影都是這一樣看不清楚五官面目的臉,洛九江仍有一種正被他注視著的錯覺。
考慮到兩族語言不通的問題,洛九江努力地學著他們方才對話的模樣「簌簌簌」了幾聲。
他沒指望自己這麼天才,隨便聽兩耳朵就能掌握幽魂們的語言;他只希望這人能夠聽出自己語氣中的感謝之意,要是有可能,沒準還能交流兩句。
「……你醒了。」那黑影輕輕地說。
不,或許不能把這稱之為「說」,這只是黑影帶動周圍黑色的旋渦流動時,發出的某種近似於人類腔調的摩擦聲音。
也正因為如此,這聲音聽起來如此的僵硬而毫無感情,讓人分辨不出來他言語裡的喜怒之意。
「是的,我醒了。」洛九江的元嬰在「水晶球」里像模像樣地盤膝坐下:「謝謝前輩救我。」
「不必謝。」那聲音機械地回答道:「你既然醒過來,我有事情要讓你做。」
「前輩於我有救命之恩,無論是什麼事洛九江也不會推脫。」洛九江淡淡一笑,正準備接著對方話茬繼續搭下去,就因為眼前看到的這些東西一口氣噎在了嗓子裡。
「前輩你這是……」
那黑影抖動一下,就從黑浪之中一咕嚕滾出不少紅紅白白的東西來,仔細一看,那些東西分別是洛九江的手、洛九江的肉、洛九江的森白骨頭……
而堆在最頂上,最過顯眼吸睛的那玩意兒,乃是洛九江的一顆大好人頭。
洛九江:「……」
他的元嬰和他死不瞑目的軀體,如今正隔著一層透明的黑色氣牆面面相覷,這種奇遇,想必當今世上也沒有幾人有過。
那沒有五官的黑面之前落在人眼裡是沉默穩重,但現在於一堆血肉的襯托之下,就只顯得深沉可怖了。
旁邊挨訓的三個黑影一見那新鮮血肉,二話不說就想撲將上來,卻被這最大的黑影一袖子遠遠打飛。他抽飛了那三條影子後,自己從血肉堆里撿起一塊連皮都沒有的肉塊給洛九江看,用他那聽不出情緒好壞的聲音問洛九江道:「你知道這是你哪裡的肉嗎?」
「……」
洛九江不知道。
別說洛九江不知道,就是洛九江知道,他也拿不準在當前情境下,自己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看洛九江久久不語,這黑影就把那一堆鮮血淋漓的東西往洛九江眼皮下推了推。
「你有沒有興趣,把自己拼起來?」
「……」
洛九江一時竟然無話可說。
如果能把他凌亂、混亂、雜亂的心情整理一下,大概千萬般語言都會化作一句話——
「前輩你叫醒我,就是為了讓我拼我自己?」
面對這不知是驚悚、驚奇亦或讓人驚異的場面,就是以洛九江一向豁達的個性,此刻都不由得有些無語凝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