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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逢大變,又跌入這樣一個似乎毫無希望的世界裡,換得一個普通的少年郎過來,只怕又是懷疑又是害怕,精神上早要承受不住了。然而洛九江的那身骨頭仿佛是鐵打鋼鑄的,不要說中途彷徨地停下腳步,一路上他連脊背也沒有彎上一彎。
不知從何時開始,洛九江的呼吸便以一個極其穩定的頻率一起一伏,他一護一吸時的節拍,恰與這雪原上的風聲等同。
他的目光也微微地散開。並不是體力耗盡,精神上已經無以為繼的那種渙散,而是一種更玄妙、更胸有成竹的離散,他的眼睛好像不止盯著前路,四面八方都籠蓋在他的視野中。
而他的感知力也在這一刻運轉到了他所能達到的最極限。掠過雪面的風聲、悠悠落下的片雪,以及遠方終於露出的一線黑色,都清晰地反應在了他的感知中。
那一線映在眼底的黑色,是一片高聳的、葉子都脫盡的密林。
長久而辛苦的行走仿佛終於要有了盡頭。
洛九江腳下略略加快了速度,那片密林與他的距離逐漸縮短。就在他將要踏入林子的一刻,洛九江的感知力驟然繃緊!
不假思索地,洛九江旋身回刀,腿下一個利落地橫掃,剎那間捲起一大片如霧般的飛雪,潑簾般在洛九江與那突然從雪下現身的壯漢之間阻了一阻。
鐺然一聲,洛九江如夜般的長刀與雪下無聲無息刺出的劍刃相對,下一刻,只聽一個蓄著絡腮鬍須的男人大笑一聲,利落地從深厚的雪層下騰身翻出,借著半空中舒展身軀的余勢,雙手持握寬劍,暴喝著向洛九江當頭劈下!
這男人眼神雪亮,臉上橫貫一道覆過大半面孔的刀疤,嘴角一咧就撲面而來一股熱騰騰的血腥氣。洛九江一路行來,已是身疲之人,故而不欲直纓其鋒,足下猛然一踏,張臂仰頭向後飛速疾滑,避過對方神完氣足的第一劍。
一擊落空,男人神情稍顯意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洛九江將刀橫於身前,冷冷道:「你要殺我?」
男人盯緊了洛九江,緩緩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你這樣小崽子的血可是最甜了。」
洛九江瞳孔猛然一縮!想到自己剛剛所見,他不由厲聲道:「你要吃我?」
「你把爺爺和那些沒口糧的鍊氣修士比?」男人嘿嘿一笑,不由分說便挺劍直逼上來,「放心,砍了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頭後,我只飲你第一口血。」
聽他言下的意思,吃人倒好像是未能辟穀的鍊氣修士的常態!
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不等洛九江為他話里透出的意思驚駭片刻,男人的劍尖就已逼近洛九江的頸側。洛九江反手架住,趁這片刻的空當直直望進對方眼底,卻只看到一派瘋狂的猩紅殺意。
他的對手,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築基二層修士。
兩人不過交手兩三招,便夠洛九江做出基本判斷:別看此人修為比杜川還低上一層,論起難纏程度卻比杜川高上一個等級。
——他師父說的沒錯,杜川果然是個廢物東西。
修為不及對方,卻未必不可從別的地方補足。洛九江只抬眼掃了這男人神情一眼,心下就捏定了主意。
先前他對付杜川,是瞧准了對方經驗不足,空門頗大的弱點。只消撥開杜川第一層看似嚴密的防守,洛九江便有無窮機會。然而眼前的這男人看著粗狂大意,卻是個生死間舔血的老手,一招一式都幹練簡潔得很,沒有什麼紕漏能拿來給洛九江鑽。
但即便如此,對方也不是絕沒有弱點。
這男人自視甚高,他輕敵。
第33章 一血
雪地上一時只聞刀劍相撞的鏘鏘聲響,不過眨眼之間, 兩人便已交手十餘次。最後男人振臂疾刺, 一劍猛戳洛九江眉心, 洛九江巍然不懼,亦是一刀點下, 刀尖與劍尖險之又險地在半空中相碰。
這一著何其兇險,只要洛九江刀尖錯開一個指甲的厚度,霎時便要頭骨破碎, 腦漿飛濺。
兩人便以這個姿勢角力僵持, 一時四目相對, 洛九江能看清男人的臉色發青,顯然沒料到如此必殺一招, 竟也能被洛九江擋下。
「小崽子運氣倒是不錯。」男人陰森森從齒縫中擠出一句, 「只是單憑運氣, 能讓你下回撿回一命嗎?」
「過獎過獎。」洛九江揚眉一笑, 在這生死相搏之際,他倒是臉色輕鬆神情自如, 「只是老兄非要自欺欺人地說我運氣好?可算了吧, 承認你自己不行真有這麼難?」
男人本就惱怒, 如今受他氣定神閒的一激, 眼底登時赤紅到幾欲流血:「小兒徒逞口舌之利!」
洛九江仰頭哈哈一笑:「老頭子可閃開些吧, 少年人不過忠厚老實,實話實說。」
最後的八個字被他念得腔調滑稽,戲謔十足, 趁著對方注意被自己話音吸引的一刻,洛九江撤勁回刀,刀鋒悍然劃出一個半圓,刀氣凜然,直逼男人胸腹。
而在男人臉上露出恍然之色,急忙回招防守的同時,洛九江原本如水銀瀉地般的氣勢卻驟然一收——原來他方才不過虛晃一招。
「早說老頭子不該打打殺殺的,哪成想到你就是不聽。」洛九江借著方才占到的一彈指時間的優勢,快刀連出,不斷抬起落下似乎沒有盡頭的刀鋒幾乎斬出了一片如夜的波濤,「怪不得他們都說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虧我心腸好,還和你這半截身子入雪的老大爺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