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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串珠子伏貼地纏在寒千嶺腕上,紋絲不動,然而落在洛九江眼中,卻好像斷線般軲轆轆地在他腦海中撞了個來回,使他心中湧起許多特殊的感覺。
洛九江說不好這感覺的具體含義,也不解自己心頭一瞬間湧起的複雜情緒究竟緣何而起。他辨認著那一剎的酸楚和喜悅,思念與疼痛,一時竟顧不得搭住寒千嶺的手。
寒千嶺的手懸在半空,臉上卻殊無慍色,他仍然柔和地笑著,仿佛可以永遠保持著這個姿勢,靜等洛九江直到地老天荒。
也不奇怪,對著洛九江,他總有這樣無窮無盡的耐心,儘管洛九江從來捨不得要他多等。
「和我來,九江。」寒千嶺和緩地說道,「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他的神色那樣專注而溫柔,他的氣息如此清新而深遠,他的容貌這般秀美又精緻。看著他的眼睛,世上就少有人能拒絕他。
洛九江果然抬起手來,可他卻沒有去牽寒千嶺的手,反而輕輕觸了對方的面龐一下:「千嶺,你今天一直在笑,往日你不常笑的。」
「我不該笑嗎?」寒千嶺有點訝異地挑起一邊眉頭,「那些外人,我是不愛在他們面前流露情緒,不過九江,我何時對你吝惜過笑容?」
「何止笑容,千嶺對我連命也不吝惜。」洛九江緊盯著寒千嶺慢慢道,「可惜我偏偏知道,千嶺心中一直有種難過,從我見他第一面時就有。哪怕是笑起來的時候,伴隨著他的痛苦也只是減輕,而沒有消失。」
「老兄,你的笑容太浮誇了,連他的半分神韻也及不上。若是真想得手,我誠心建議你還是騙鬼去吧。」
「啊……從這點來說,我確實不是你的那個『寒千嶺』。」頂著寒千嶺容貌的這藍衣人聞言就笑起來,笑容放鬆又坦蕩,其中不見半分驚慌,「不過我其實也是『寒千嶺』。」
他停頓了一下,待見到洛九江寫滿了「你真是一派胡言」的氣笑表情時笑意更深:「你敢說你不曾有過半點想讓寒千嶺不要活得那樣累的想法?我就是這樣應運而生——你還不明白嗎?我便你心中那個負累盡去的寒千嶺。」
「我是你心中那個更完美的他。」[寒千嶺]定定地看著洛九江說道,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幾乎讓人升不起半點質疑之心。
「好了,和我來吧。」片刻之後,[寒千嶺]又放軟了語調,「寒千嶺對你從來坦率無遮掩,所以我也不會瞞你。這裡確實是幻境,然而幻境又有哪裡不好呢,起碼你所深愛的人始終都是你最想見到的模樣。我們永遠不會悲傷,永遠不會痛苦,也永遠不用面對衰老和別離。」
兩人四目相對,身邊有大朵大朵的深雪紛飛。在香氣馥郁的花樹之下,氣氛一時沉靜得讓人心慌。
「先前我只以為你偽裝得不好,未曾想你的問題是出在腦子上。」洛九江突然笑出聲來,「兄弟,還是好好理一理你這邏輯。就算你是我所期盼、我自己構造出來的千嶺,可我想像你出來也只是想日後可以一清千嶺胸中塊壘,難道還能是為了換個新的?」
說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麼,洛九江面上已經布滿笑意:「千嶺這樣珍貴的瑰寶,也能是說換就換的?拿他一聲口哨換一壇窖藏美酒我尚得考慮下呢,要是倒搭你這麼個添頭,那就給我整個三千界也打死不要了。」
眼見對方愣住,洛九江便乘勝追擊道:「好了,老兄你也換張臉吧。用千嶺的面孔跟我說話,實在讓我瞧著彆扭——別扯你那『我是你心中完美的千嶺』這一套,我心中的那個千嶺可比你聰明多了。」
他這一番話連消帶打,直噎得對方回應不上來。片刻之後,那頂著寒千嶺容貌的幻境中人才收起自己已經僵硬的笑容,語氣僵硬道:「換不得了。」
「那你把我從這幻境裡放出去,讓我自己去找我的千嶺,也是一樣。」
「你要想從幻境中走出去,就非要先攻擊我不可。」[寒千嶺]注視著洛九江,突然詭異一笑,「不過我頂著這張臉,你真的捨得嗎?我能感受到你對寒千嶺的珍視和牽掛。這程度如此之深厚,怕是你連我的一根頭髮絲也不忍碰掉吧?」
他話音未落,洛九江就已迅疾抽刀。還不等他把一句話完整講完,一道血痕就已綻開在[寒千嶺]的臂上,隨即他腦後被人重重一擊,整個人都軟軟地暈倒在地。
「你剛才既然能用上我的記憶,難道就不知道我和千嶺互相過招切磋,讓對方掛彩是常有的事?」洛九江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果然就如同對方所言,洛九江甫一將其擊倒,眼前的整個世界都開始動盪起來,便如這陣法般一擊即潰。原本飄灑著花雨的深雪花樹漸漸變得模糊,那些雪白的花瓣也開始縮小變黑,最終還原成為一粒粒渾圓如沙粒的黑色塵埃。
趁著對方還沒消失,洛九江低頭拔了他一根頭髮,輕聲哼道:「我怎麼不捨得碰掉千嶺一根頭髮?另外掉根頭髮又怎麼了不起?反正就是千嶺禿成個雞蛋呢,我也照樣喜歡他。」
第62章 掌中花
還不等洛九江把剛剛揪下的頭髮打個死結,整片環境就如潮水一般褪去, 只是兩個呼吸的工夫, 海島上溫暖的陽光、如傘如冠的花樹, 以及軟倒在地的[寒千嶺]都如泡沫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手上的那根頭髮也隨著這片幻境一起煙消雲散。那短暫一面的[寒千嶺]就如一場大夢一般,什麼也沒有給洛九江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