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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眼珠微轉,和女子說話的口吻仍保持著一派和氣:「那依姐姐來看,小弟和有幸拜先生為師的五位,可有什麼相同之處?」
「公子們一個個都年少有為,人也生得英俊瀟灑……」女子彎著笑眼奉承了幾句,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偏轉頭來,恰與洛九江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洛九江保證她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因為這女子臉上登時划過「哭笑不得」、「又來一個迷信的」、「好吧好吧早知道這樣」等神情糅雜出的無奈神色,半息之後,她整理好了表情,擺出了剛剛和洛九江見面時的那副盈盈笑意,脆生生又重複了一遍:「先生都很看好你們呢。」
洛九江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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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止步於公儀先生樂舍前的一片竹林,剩下的路便都要洛九江自己走了。
夕照之下,晚風悠悠拂過竹林,一時只聞簌簌竹葉滴清露,遙來半曲撫琴聲,那琴聲幽靜如獨登白塔摘星,坦蕩若松濤百里送秋風,洛九江漫步林中,原本因那傳言和女子幾句話而提起的心都為之一松。
他向著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那人著著件單薄儒衫的身影已經映入洛九江的眼帘。
洛九江站定的方向大半對著公儀先生的後背,只能看清他小半玉琢般的面孔,並著墨黑的一段眉梢。
琴音微變,由方才的悠遠縹緲之意轉為溫和音調,絮絮悅耳低弦,如同春日裡冰消雪融的千里沃土,隱隱表達著主人的歡迎之意。
洛九江心神為止所牽,不由擊掌讚嘆道:「善哉……」話臨出口前他一咬舌尖,讚美之語就轉了個彎兒偏向了一個詭異方向,「善哉,溫溫兮如魚湯奶豆腐!」
「……」
那撥弦聲似乎中斷了一下,又被未散的餘音遮掩過去。只是修為高如公儀先生這般的人物,怎麼還會有無力繼弦的情況?洛九江想:自然是我聽錯了。
琴音再轉,先前初萌的驚蟄生息之意漸漸生發,眨眼間似乎就已經綠草如茵,燕銜新泥,飛禽走獸在大地上又重新有了消息,萬物乘東風青木之力,盡顯出一派欣欣向榮的祥和來。
洛九江陶然道:「妙矣,盎盎兮如青蔬蘸大醬!」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眼下的角度只能看到公儀先生一個背影,洛九江還是覺得公儀先生正緩緩露出一個意味複雜的微笑。
但他在長輩面前哪裡敢隨意放出神識,又沒生成一雙能夠透視的賊眼,這自然是他隨便得來的錯覺了。
樂聲由高昂轉為跌宕,幾乎讓人錯以為直視了一輪夏日驕陽,此時大江自由奔涌,百川入海,茂林蔥蔥,空氣都是暖的,熱的,人心更是蒸然似火,情誼已然滾燙火熱。
洛九江按住心口,似有所感道:「大美,烈烈兮如鮮香毛血旺!」
琴音一下子由盛轉衰,直接從夏日的熱烈奔放轉為冬日的嚴寒料峭,完全省去了秋天的肅殺蕭瑟之氣,似乎是打算早彈完早好,早結束早完。
然而往日裡最會隨機應變,借坡下驢的洛九江此時卻好像沒長眼睛、沒長耳朵、同時也沒長腦子一般,仍飽含著深情將最後一句話說全:「摧我心肝乎!淒淒兮若苦瓜魚腥草!」
公儀先生的身影合著琴一起動了動,徹底留給了洛九江一襲清癯背影,像是再也不想理他了。
第100章 錯認
洛九江站定等了一會兒,見公儀先生連身也不轉, 便試探道:「先生似乎有所體悟, 小子不便打擾, 就先退下了?」
「回來。」這下子公儀先生總算轉過身來,上次在湖面上見他時, 這位先生滿面笑意,人又生得風流儒雅,渾身上下宛如發光一般, 除了愛給人扣鍋外再挑不出別的不是。然而現在他臉上俱是好氣好笑的神色, 看起來倒讓洛九江感覺親切了。
兩人對視片刻, 公儀竹終究再繃不住眼角一點怒意,他一邊搖頭一邊笑道:「憑你師父那般的性情, 竟能養出你這樣的徒弟, 實在算是奇事一件了——進屋來吧。」
他也真不愧是能調教出五位樂峰峰主的人物, 不但琴音是洛九江從未聽過的動聽, 連簡單拉句家常的悅耳程度也異於常人。
他發音斷句習慣皆與眾不同,聽著卻絕不至於讓人覺得不適或彆扭。其中音調起伏, 合轍押韻, 給人帶來一種極為純粹的音律之美, 一句話中輕重發音錯落不一, 聽來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 使洛九江連魂魄都為之一盪。
他話音落定的第三彈指,洛九江才從那種單純的美妙聲韻中回過神來,恍惚著理解起對方話里的意思。
公儀先生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情況, 他悠然抱起自己愛琴,也不催促洛九江,只含著笑在一旁看他。
洛九江腦子晃悠了好一會兒,才騰出足以領會公儀話中意思的空間。在把這句話的含義翻譯過來以後,洛九江第一時間就目光炯炯盯住了公儀竹。
公儀先生哈哈一笑,曼聲吟道:「大善,沸沸兮如潑湯。」
玩笑般還了洛九江一句後,公儀先生就悠悠地邁開步子,掀開門口竹青色的雜玉珠簾,回頭一笑,進屋去了。
這回輪到洛九江倒吃了自己招數一耙,苦笑著直揉額角,三步並作兩步追進屋裡。
正堂桌上早砌好了一壺香茶,紫砂的杯盞倒扣在托盤之中,尚未有人動過。公儀先生早早落座,見洛九江搶身進來,也不說話,只漫漫地分他一個眼神,目中是一種極安閒的含笑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