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頁
白虎背後一道最顯目的翻卷皮肉傷銘記著三道爪印,皮毛都被自己的血浸濕,狼狽打綹地貼在背上。
從他身上潑灑下來的血液,和七日宴時一樣鮮艷。
而蒼藍的飛龍也被撕扯去半面身子的鱗甲,巴掌大的龍鱗在空中紛飛而下,片片根部帶血,卻絲毫不減他身為勝者的恢弘氣度。
洛九江伸手接住一片藍色蒼鱗,既痛且惜地啊呀了一聲。
董雙玉不太關心那些事情——有關傷勢、勝負,或者兒女情長的其他什麼。
他只看到,年輕的神龍捍守著屬於自己的長天,在落敗的白虎頭頂盤旋。
今日驕傲而美麗的神龍,終將成為明日新的龍神。
董雙玉緩緩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而在另一邊,謝春殘對著空中的白虎拉滿了弓。
方才那陣白光不分敵我如刀鋒一般削過四面八方,氣勢浩浩湯湯,捨我其誰,連洛九江這種身懷道源的傢伙都不由得眨了眨眼。
然而謝春殘竟是一直不動,任由自己被那光芒刺出了滿眼的淚。
白鶴州和寒千嶺的勝負尚且未分,如果這一場交戰是白鶴州占據上風,那他的箭雨就當在第一時間奔涌而去。
即便是沒有……難道謝春殘還能讓這個亡家滅族的大敵死在旁人手上?
他曾經以為,除非白鶴州已死,不然自己已經流不出淚。那現在既然他已經流下滿面淚水,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
謝春殘冷冷地勾起唇角,近乎偏執地想道:白鶴州只能死在他手上,這個偽君子的性命,必將由他親自終結!
長箭呼嘯而去,一箭又一箭,七根箭矢同時飛出,然後又是七根羽箭搭上弓弦。這些箭流彼此間幾乎首尾相接,氣勢磅礴如同一場天間划過的流星珠雨。
只是流星拖曳的尾巴是星輝的光帶,而從謝春殘手中發出的每隻羽箭,都沉甸甸地墜著他溫熱的血。
也牽繫著他刻骨的百恨千仇。
白虎在神龍的攻勢下頹然落敗,才掙脫道源之力的可怕威壓,後背便頂上了那陣流星箭雨。
但同之前不一樣的是,這回再沒有富餘的道源能結成罩子,讓白虎連接數箭而面色不改了。
他掌風帶偏無數尾羽滴血的長箭,虎嘯聲又吹開一批。可就是仍有殘餘的落網之箭長眼般像他綻開的血肉間鑽,如同一個緊咬著牙根掙命活到今日的固執謝春殘。
「寒兄!」謝春殘頂風吼道,「把白鶴州留給我!」
蒼藍的神龍自上而下看了這場戰局一眼,終於從空中俯衝而下,依了謝春殘所言。
寒千嶺一撤,白鶴州登時感覺頭上壓力一松。他半是惱火半是宣洩地正對謝春殘,用隆隆虎嘯聲咆哮道:「你是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那些染血的羽箭紛紛在白鶴州的威壓下折斷,沒了寒千嶺的壓制,白鶴州終於能抽出道源來對付謝春殘。
謝春殘冷眼看他,空蕩蕩的左袖中突然亮起一抹金光。
「你為書祈殺我謝氏,今日便註定死於書祈之下。」
他字字鏗鏘,如同正對著冥冥中的什麼魂靈誓言。
第264章 殺白虎
謝春殘曾經對白鶴州說過,最誠心的書祈, 應該用血。
——騙他的,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最誠心的書祈, 也是被孤身一人的謝春殘瀝盡心血研究到極致,卻多年以來一直隱而不發, 終被煉成今日奇兵的書祈。
這書祈的材料乃是人的骨頭。
謝春殘親自斬斷自己左臂,錐刺自己胸口,用橫流滿手的心頭精血一筆一筆刻鑿下了書祈猩紅的痕跡。
是他的骨頭, 他的血, 蠅頭小字里密密麻麻地記載著謝春殘的無數個不寐之夜, 和屬於他的刻骨深仇。
他是曾在死地雪原中蹣跚著的孤狼,眼底隱隱泛著驚瀾和平波。他也是今日懸掛在檐角梢頭的一條毒蛇, 身子細瘦伶仃, 然而只需毒液一滴就是滅城的封喉殺器。
孤狼埋伏在雪地, 毛色上泛著瀕死的冰冷暗青;毒蛇蜷縮在檐角, 七寸大喇喇地敞開著,好像伸手一捏就能要它的命。
於是便很少有人發覺狼藏著利齒, 而蛇含著一口致命的毒。
就像是白鶴州只關注了謝春殘那氣息邪異的元嬰修為, 卻從不曾好好想想, 一個元嬰修士為什麼會斷去半截手臂。
那並不是手臂, 而是謝春殘寄予厚望的一隻暗箭。
當這隻由他的血肉骨頭雕琢而成的長箭現出雛形的一刻, 所有鮮血淋漓的書祈都流轉出了暗金色的光華,如同傳奇話本里那些只此一例的神器。
最頂級的煉器師會認得這種光芒,金色的浮屠之光在灼然的火爐里浮現, 象徵著最頂級材料在天火地火之中磨礪出的純粹和卓越。
要獲得這樣一件成品,通常要用最珍惜的材料,升起最難得的天火,再有煉器師掄起一柄重逾千斤的錘子,在單調的叮啷聲里打磨出神器的雛形。
但謝春殘只用了他自己和書祈。
他的血肉是煉器的火爐,骨頭作為最樸素的材料,至於那煉化珍品的火焰,就用他十六年間時時焦灼著自己的心火。
謝春殘得到了一隻破敵之箭,金光繚繞著淡紅和森白,雖不曾破弦而出,但完全可見它的一往無前。
他伸手在箭身上輕輕一握,長箭知道他的心意,眨眼便隱沒在虛實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