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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前還抱著一絲絲能走捷徑的妄想,試圖利用和改變夢境一樣的手法,讓天空上的金色雷劫——或者至少是那個吊著陰半死的刑架憑空消失, 然而反饋回的後震力讓他胸腔一陣激盪,肺腑如激浪般翻湧不停,差點悶出一口血來。
洛九江按住前胸壓回去一聲咳嗽,眼睜睜地看著天空中央的金色比之方才更加耀眼,閃爍的速度也更發頻繁,仿佛一句無聲的嘲笑:天地之威面前,焉有人類敢在此取巧?
螢火之輝,終不能與日月爭光。
第一道金色的心魔劫已然蓄勢待發,洛九江和陰半死距離實在太遠,故而施救不能,唯有親見著那道金色雷光是怎樣落到了陰半死身上。
心魔劫落下的一刻,吊著陰半死手腕的鐵鏈驟然崩斷,陰半死那張乾燥、蠟黃、皮膚又凹凸不平的面孔瞬間扭曲,整個人都沐浴在了一層來者不善的金光里。這光芒把他從頭籠罩到腳,卻並不顯得他神色溫暖,反而為他的輪廓渡上了一層金屬般的銳利。
陰半死像一個米袋子一樣摔在地上,甚至沒有彈上一彈,他稀疏的睫毛輕微地抖了抖,還不等睜開眼睛,就先緩緩咳出了一口血。
在剛剛撐起眼皮的瞬間,他眼中神色都渙散到近乎茫然,下一刻耳邊雷音轟轟喚回他的神志,他眼底倒映著熟悉的,點著炙熱地火的熔爐,拷著自己手肘的玄鎖,和不遠處一口三足立地的大鼎,漸漸想起來來這是什麼地方。
他曾經……他曾經有過一次失敗的逃離。
那些人為了從他身體裡剔出藥王鼎,當初真可謂諸事做盡。最基本的削肉拆骨,想用外力從他身體裡扒出一點藥王鼎痕跡都是輕的,里里外外算來,他們連他的五臟六腑都翻過七八遍。
期間不乏有人提議過,說是常言真金不怕火煉,想來藥王鼎也是不怕煉的,咱們何不把這小子扔進爐膛里一把火點了,最後沒準能把那小鼎燒出來呢?
——現在想想,要是那人的意見真的付諸實施,陰半死沒準還會倒貼他一聲謝謝。
那群腦子有坑的瘋子最終採用了那人的部分建議,陰半死搞不清最終是哪個傢伙一錘定音,不過這人必然是個陰損界的絕世奇才。為了防止陰半死太過脆弱被一把火烤死,他決定把陰半死分開來,一點點燒。
最後果然白忙了好幾場,別說藥王鼎,就連一點藥渣也沒燒出來,只給陰半死留下了滿臉凹凸不平的燙傷疤。
直到現在,如果從某個特定的角度觀察陰半死的側臉,依然能發現他臉上的一塊痕跡非常特別,看起來像是曾經融化過。
這是一段痛苦到陰半死不願再想的回憶,但就是在這次折磨里,他抓住了一個逃跑的機會。
或許是陰半死真的從藥王鼎里繼承了些什麼東西。普通凡人被用地火烘烤,在碰觸到火焰的第一時間就會有皮肉點著的焦臭味兒傳出來,然而陰半死被這麼直接塞進去一段肢體活烤,居然每次都要半個時辰才顯出一點端倪。
由於這點異常,他們不死心地烤了陰半死三四次,每次得到的結果都是藥王鼎顯然已經一點不差地融入了陰半死的體內。
最後一次時他們顯然都喪失了無比期冀的心情和全程看守的耐心。當眾人草草吩咐過又散去後,那僅剩的守衛把陰半死的一條胳膊往爐膛里一塞,再給他齊肘上了把鎖後,就打著哈欠走出了地牢,自顧自地開起了小差。
那時本該癱在地上仿佛奄奄一息的陰半死,眼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他把胳膊再往地火里送了一段,好讓小指粗的鎖鏈能被烤化燒斷,當融化成燙紅的玄鐵從他手肘上脫落的一刻,陰半死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
可以預料的,那當然會是一次失敗的逃跑。藥王鼎只讓陰半死癒合能力更強,讓他神魂更堅韌,卻並未讓他刀槍不入,速度敏捷。他原本只是一個普通凡人,雖有可以修煉的資質,但卻連引氣入體的修為也沒有。何況他還身上處處是傷,被抓回來也只是一時半刻的事。
但他最後不是被抓回來的。
那個聲音……那個邪教頭子,那個一直以來都親自決定如何炮製他,每一次下令這回該用什麼方式取出藥王鼎的首領,對陰半死說了兩個字。
他說:「回來。」
三年裡,陰半死聽過這把嗓音下過無數指令。
他說「割」,就有人對陰半死舉起刀子;他說「剮」,一張漁網就把陰半死從頭到腳罩住,又緊緊勒起來;他說「剜。」,就有人在火爐里先燙紅了鉤子。
他的每一道命令都順利地推行下去,過程順滑到不會出一點岔子,也不會遭受一丁點拒絕。每次聽到這個聲音,就意味著將有某種苦難加注在陰半死身上。如今這個年長的陰半死回憶起他來可謂恨之入骨,但對當時的陰半死來說,對他只有畏之入骨的份。
現在他說:「停下,回來。」
陰半死怕到細細的手腳都在打顫。
他不敢不站住,他不敢不回頭,他也不敢不邁動自己哆嗦的兩條小腿,一步一蹭地重新挪回那間地牢。
那人收回了目光,沒有多看陰半死一眼,甚至都沒有因為陰半死的逃跑行為對他加注什麼懲罰。
幼小的陰半死對此慶幸無比,而成年的陰半死感到再深刻沒有的侮辱。
你會因為一個箱子擺得不是地方打它罵它嗎?就算你真的負氣踹了箱子一腳,難道你會指望這個箱子記住教訓,下次別礙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