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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里論乾坤,醉中憶故人。現在能一起談舊故事的老朋友一半作鬼,一半成仇,只剩咱們兩個還能互相嘲諷兩句往事,今天便將就將就吧。」
公儀竹從托盤裡重新翻過來一個新杯子,斟滿以後推到枕霜流面前,拿自己的酒杯輕輕和他碰了碰。
「第一杯敬你。」
「不。」枕霜流半倚在身後靠背上,眼中似乎已經氤氳了一團酔氣,他喃喃自語,聲音中仿佛還帶著某種至死不渝的堅持:「敬滄江。」
「……」公儀竹又嘆了口氣,「是,第一杯要敬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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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洛九江的大部分敵人之中,洛九江向來因為嘴炮被人所痛恨,但實際上,他並不是一個喜歡空放嘴炮的人。
那些或挑釁或宣戰或有意激怒的言語,要麼只是為了達成目的的過程,要麼就是他看人不順眼,故意的。
他敢對深不可測的混沌正式宣戰,自然也是有他的底牌的。
混沌小小一團,便足以遮天蔽日,昔年布滿整個修真界,將千萬異獸都籠蓋在這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看起來簡直不可戰勝。但洛九江有道源。
只有龍神才有的陰陽道源。
通常把道源祭出之後,洛九江就再無敵手,基本上屬於橫掃地圖的大殺器,因此洛九江平常也不太多動用,只有到現在這樣的緊要關頭,才將丹田內的道源運轉起來。
道源之力瞬間沿著洛九江渾身經脈滋潤過他四肢百骸,沿著周身經天遊走一圈權做預熱。就在那股道源之力流經洛九江雙眼眉心的時候,洛九江渾身驟然一震。
他看到黑暗之中,有一個模樣大概六七歲左右的孩童,距離自己不過數尺之遙。這童子此刻抱臂環胸,不加遮掩地打量著自己,目光老成怪異得像是在打量一個樂子。
「……球?」
那孩子啊啊兩聲,似乎是捏定了洛九江黑暗裡不能視物,眼神里的壁上觀之意分毫不改,口中聲音卻天真稚嫩,帶著明顯可辨的焦急音色:「棒槌!棒槌你在哪兒?」
「……」
洛九江沉默一瞬,將眼神從這小童身上離開,四下打量了一遍周圍環境,然後不甚意外地發現此地已經不再是那圓溜溜的山心腹地。
他現在所處的地方,雖然還像是一個什麼洞府似的地點,但單看地面砂石材質便可得知,這裡與從前環境的截然不同了。
再遠些的地方,即使他有道源在手,也難以勘破混沌的幽幽黑氣,但至少還夠他把兩三具人類和異獸的屍身都收進眼底。
洛九江再不遮掩,三兩步走近那幾具人類屍體,撩開要害處的布料草草翻檢,又一一試過死人經脈,很快就探得他們的死法。
這些人身上都沒什麼致命傷口,唯獨一個身上帶傷的,看起來還是自行發起瘋來自己劃的。他們的真正死因,統統都是靈力枯竭,驚懼而斃。
……也對,就混沌這個逃不開、打不破、連修煉閉關也不能夠,而且還時時變化、不可捉摸的詭異環境,活活嚇死修士又有什麼奇怪?
洛九江回過身來,正對上五行之精那雙又驚又駭的眼睛。對方一看洛九江轉身,自己先嚇得倒退了兩步,結結巴巴道:「你,你能看見了?」
他聲音里奶氣猶在,卻幾乎都變調破音,顯然被洛九江突然的舉止嚇得不輕。
洛九江點了點頭,不冷不熱地回答道:「不錯,我能看見,正如你也能好好說話。」
「我,我……」
一個「我」字在五行之精口中反覆蹦了幾回,卻始終沒有下文,而且再沒有了他此前刻意偽裝出來的空白茫然,聽著倒讓人順耳了一分。
一團天生地養的靈氣,化作人形後被當面戳破了謊言,原來竟也和人一樣會臉紅。
「我本來都把自己要對付的目標改作混沌,沒想到居然還是你。」洛九江自嘲般一笑,右手已經無聲無息地按上澄雪刀柄,「幸好你也不是什麼真正無辜的小朋友,不然洛某八輩子臉都放在今天丟乾淨了。」
雖然此前幾乎把洛九江騙得團團轉,但五行之精看起來真不是什麼老謀深算的人物。他一聽洛九江口氣不對,當場嚇得淚珠直在眼眶裡打轉。
「不要打我!你打我也沒有用的!」五行之精緊繃著聲音飛快道:「不是我讓混沌害你!是混沌總跟著我!我在哪兒他也在哪兒,我根本甩不開他!」
講到最後一句,五行之精的嗓音里已經帶了哭腔:「我跑了好遠好遠,從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翻了好多座好多座,混沌也一直追著我……」
洛九江聞言扯扯嘴角,臉上卻殊無笑意,他向前逼近一步,由於人高腿長的緣故,當場嚇得五行之精蹬著小短腿倒退了三回:「左右擺脫不開,你就乾脆拉人進混沌里殺了?這麼說來,你是個為虎作倀的小倀鬼了。」
或許是身在無光的混沌之中,連洛九江一張俊臉看起來都端的可怖;再或者是在小蘿蔔頭模樣的五行之精看來,長腿怪本身就夠嚇人,洛九江這一逼問,倒徹底把五行之精嚇哭了。
洛九江:「……」
五行之精哇哇大哭著坐在地上,拿兩隻小肉手團成拳頭去揉眼睛:「我跑出去碰上他們,他們看天黑了,就說是我搞得鬼,非要殺我……我逃開了,他們找不到我,我好無聊,就養著他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