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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他之前在死地里還只是身姿輕盈如燕,那如今簡直就真是只燕子,連脊骨都仿佛是中空的,一點都榨不出重量。
分別時洛九江與他都是築基修為,如今洛九江修成元嬰,他也修成元嬰。只是不比洛九江幾番領悟道源和生死的奇遇,謝春殘的經歷只怕坎坷非常。
因為他身上的氣息亦正亦邪,混亂非常,不客氣點說根本就是亂七八糟。洛九江當初在裡屋察覺到他的氣息時,甚至把老熟人都當成了來者不善的刺客。
謝春殘溫順地被洛九江拽進院子裡,寒千嶺則越過二人,去他們身後關上了院門。等他再轉回洛九江身邊時,謝春殘果然發問道:「這位是……」
洛九江微微一笑——說起來他但凡一念寒千嶺名字就未語先笑,這習慣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
可能是因為哪怕只是叫一聲他的名字,心裡也忍不住泛起來甜吧。
「他是千嶺。千嶺,這位就是謝兄。」
謝春殘恍然大悟:「是右手君了,久仰久仰。」
他本想舉起雙手抱拳作揖,只是左臂斷了,只抬起空蕩蕩的半截袖子好不尷尬。最終還是改做一個不倫不類的豎掌禮,看起來像是個落魄貧窮的化緣和尚。
寒千嶺也對他見禮:「我亦對謝道友聞名已久了。謝道友對九江有救命之恩,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說到這裡,寒千嶺非常適時地,用恰到好處的疑惑語氣問道:「不過『右手』是怎麼回事?」
洛九江:「……」
謝春殘:「……」
這個問題……這個有點哲學的問題,到底要怎麼跟寒千嶺解釋比較好呢?
謝春殘咳嗽了一聲,面對這個在洛九江描述里聖潔無比、相貌出眾清艷,看起來如同天間皎月,水影寒楓般的深雪宮主,實在是不好意思跟他形容自己從前是怎麼帶壞無知少男。
他側過臉,跟洛九江轉移話題道:「你還沒聽我跟你說,我要求你的是什麼事。」
眼看謝春殘還在這個問題上鑽牛角尖,洛九江長吐一口氣,乾脆從自己儲物袋裡摸出一小罈子酒來。
他把酒罈遞給謝春殘,自己另取出一壇飲了一口,示意他喝。
謝春殘也是痛快。他拍開封泥,二話不說仰頭便飲,清冽酒水自上而下傾瀉出一道小酒瀑。其中一半進了嘴巴,另一半稀里嘩啦地犒勞了他灰撲撲的衣服。
「好酒。」不過片刻,謝春殘放下見底的酒罈,惡狠狠地嘶出一口氣來,「許久不見,是要喝這麼一場。」
洛九江隨手把自己的酒罈拋到一旁的院子角落,笑道:「這還是只是洗塵酒而已,謝兄著什麼急。」
「好了,謝兄現在可以說了——反正無論你要做什麼事,我都已經答應了。」洛九江頂著謝春殘錯愕的目光悠悠道。
「你是我的朋友,又新喝了我的酒。那無論什麼要命的事,只要你肯說,洛九江不辭粉身碎骨,都願意去做。」
迎著洛九江炯炯目光,謝春殘輕嘆一聲,終於鬆了口。
他從進院以來始終緊鎖的眉頭終於展開,但這個動作似乎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氣。謝春殘用一種疲憊不堪的聲音說:「我要殺白鶴州……我要殺當今這位白虎主。」
像是一個跋涉了半生的旅人,終於看到了自己苦尋多年的那片棲身綠洲。
不是不欣喜,不是不痛快,只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經被無常多厄的旅途折磨地榨盡了每一根手指尖的力氣。
第250章 醉辭
白虎主?謝春殘的那個破家仇人,原來竟是白虎主白鶴洲?
洛九江一時有些震驚, 他深吸一口氣, 冷靜問道:「謝兄是已經確定了?」
謝春殘慘澹一笑, 笑容里只有無盡的苦澀。
「我那時年紀還小,只知道謝家是因書祈招禍。至於長輩們那個神秘的、互通有無的高貴朋友, 我對他的身份一無所知。」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有點發怔地打量著自己的右掌心,目光緩慢地在一條條縱橫的皮膚紋路上移動, 就如同正凝視著這些年裡, 他揮筆寫下的每一道濃墨書就的筆畫。
「五年……我追查了整整五年。」
他回到謝氏一族舊日的族地, 那裡卻早就被新的家族取而代之。
謝春殘夜裡翻牆進入那片新的族地,足尖在地上一點, 就無聲地掠過十幾間屋子。他現身在每一間曾經布置著花團錦簇的植木, 也曾經被燒成斷壁殘垣的小院, 沒能從中找尋到一點過去的遺蹟。
整個謝氏都被推倒重建, 格局和從前儼然不同。謝家書香門第,格局落處講究的是清雅恬淡, 自然無為, 然而新過來建族的韓氏卻金玉滿堂, 堪夸豪富。
謝春殘甚至都沒能從裡面找到一撮燒焦的泥土, 就好像他記憶里火滿宅邸、血布長街的那一夜並不存在似的。
既然暗地裡尋找痕跡不成, 他便化名曾舊年,偽裝成一介普通散修,拜入韓家做了客卿。三個月來, 他披著一層和善、懦弱、窩囊又好說話的外皮,一點點地叩開了每個他能接觸到的人的嘴巴。
最終也是最後,他從韓氏三長老那裡獲得了最重要,也最讓他怒火中燒的一條訊息。
當天晚上,韓氏老家主橫死在臥房之中,喉上插著一隻短箭。
沒人想得通他被什麼人所殺,而直到死去之前,韓老家主也沒認清謝春殘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