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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霜流略略定神:族譜是豎排書寫,他剛才卻是在左右胡亂橫掃,如今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左右相連的「滄江」二字,實是一對旁系兄弟的名字。
小弟叫「洛江」,在一次海難中不幸夭亡,大哥叫「洛滄」,他不信弟弟已死,常年出海,不知所終。
滄江的偏旁,滄江的名字。這或許就是冥冥中的命運吧,這命運要他作為天煞孤星剋死父母,也讓他作為工具苟延殘喘,更是再讓滄江橫死,神魂俱滅地替他擋了一劫。如今洛氏族譜上的「滄江」二字,與其說是命運的又一次旨意,不如說是老天的嘲弄而已。
枕霜流大笑出聲,他笑得前仰後合,最後伏倒在自己的兩條廢腿之上。
他以為自己笑得冰冷嘲諷又狂悖無道,那聲音一定瘋狂無稽,大到能壓過背後的碧海激浪,把他一把嗓子都撕裂得喑啞充血。
然而在洛族長眼中,這位大能只是用乾裂的嘴唇擠出幾聲乾澀的笑,便用盡了渾身力氣。
那聲音甚至低不可聞,卻無端地讓人鼻頭一酸。
「這個。」這位憑空出現的大能把冰冷枯瘦的手指摁在滄字之上,很久也沒有離開:「我要這個身份。」
……
據說,洛氏一族的洛滄回來了。
只是生死之別如天塹之隔,他終究是沒能帶回弟弟洛江。
……過往的回憶漸漸淡去,圈椅里的枕霜流徹底閉上了眼睛。
「滄江死了,我的命也沒了半條。」枕霜流啞聲道:「一塊長腿的活牌位罷了,不用談什麼心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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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捨不得你。」洛九江嘆息道:「才剛見呢。」
「再等一月吧,」寒千嶺微微一笑,「其實我倒想和你一起回靈蛇界,只是怕枕先生被我氣出好歹來。」
洛九江遺憾地聳了聳肩,整個人張成大字躺在如茵草地上,突然想起什麼般撐起一條胳膊:「不對啊,師父以前沒有這樣看你不慣……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們見面了?」
「七島之上他以為我是怒子,故而尚能容我。現在枕先生一來覺得我未否認怒子之說,就是騙了他,二來知道你是受我牽累,才會這麼久不見杳蹤,所以看我有氣吧。」
寒千嶺甚至不用提及自己此前在朱雀界時當眾一句「九江在我心裡」的極限操作,分析聽起來就已經很有道理。
洛九江深以為然,點頭道:「我失去音訊,大家都不好過,你心裡已經足夠煎熬。千嶺,我們說好了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師父那裡……我再勸勸他。」
此時微風拂面而過,身下草地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而九江的手,此時就擱在寒千嶺的手背上。
寒千嶺愜意地長吸一口氣,語氣平和地緩緩道:「也不著急,若真跟枕先生說不通就算了。他只是你的師父,也不是我的。我一輩子不踏入靈蛇界一步,也不見他的面就是,你當心說煩了他,他要打你。」
「傀儡。」洛九江輕咂咂舌,想起七島上最初的那段時光,唇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了一半:「築基修為的傀儡師父一定給我準備好了,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金丹傀儡來對戰。」
一想十八個金丹傀儡把自己團團圍住的模樣,洛九江真是連牙根都酸了。
他在這裡想得出神,寒千嶺也另有事情在琢磨。他迎著陽光舉起一手,一根根地扳下手指:「饕餮、椒圖、囚牛、狻猊,還有一個我也不確定……」
「你在數九族?狻猊就是你說過的那個怒子嗎?」
「嗯。我在數你曾打過交道的,和你將要見到的九族。」寒千嶺微微眯起眼睛:「常人一輩子也看不到一個,你出來幾個月就撞上至少四個……九江,你真是太招人了。」
對於寒千嶺來說,這樣平平淡淡,稍加重了語氣的一句話,已經算是他激烈情緒的表達。
洛九江一下就聽得失笑出聲:「照這麼說,你為什麼不直接算我打過交道的異種——這樣還能再加上一個你。招人不好,招你不就好了?」
只怕你師父也要加上,這好也好得有限。寒千嶺在心中想著,卻沒說出來,只是側過頭把目光落在洛九江身上,久久也不轉開。
有關寒千嶺的喜怒哀樂,洛九江可謂當世體察的第一人。在旁人眼中,寒千嶺目光中並無太大不對,只是看著洛九江的時間長了些,然而在洛九江看來,這情緒表現得已經足夠鮮明。他眨眨眼睛,敏感道:「千嶺,你在體味什麼?」
「我在感受煩惱的模樣,實在久別了。」寒千嶺從容道。他把那隻高舉的左手放下來,輕輕摸了摸洛九江的右頰,「一見到你,我便可再做凡夫俗子,七情六慾也都重回到我身上。」
而若見不到洛九江,他的生命中就只剩下無盡的恨,其餘負面情緒偶爾一閃而過,全不是「煩惱」這種風淡雲輕的程度,而是嗜血到驚人的暴躁。
別人或許不懂煩惱哪裡值得感受,但洛九江立刻明白過來,瞭然之外更有感同身受:「能愁能憂很好,但還是笑起來開心——你笑起來我也開心。千嶺,你在煩惱什麼?」
寒千嶺眉眼略彎:「我說是因為你要回靈蛇界的緣故,你不信嗎?」
「不至於。」洛九江狡黠一笑,「你若真要去靈蛇界看我,咱們里外聯手,就是師父也避開了,一面兩面三面又怎麼見不得?你是有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