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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聲龍吟的盡頭, 有人默默地抹去了這筆從祖輩時就累積的重重血債。
身處界膜之外的洛九江因為不在局中,因此就看得更加分明。
沐浴在高亢的龍吟之中, 他隱隱聽見一種叮噹的生鐵碰撞聲, 這細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世界中傳來, 仿佛三千世界正在卸下拘束他們幾萬年的無形枷鎖。
洛九江聽到世界們舒展筋骨時的喟嘆。
弒神之罪, 在萬年之後的今天, 終於被新的神龍親口赦免。
龍吟聲連綿不斷,高亘不絕,似乎誓要將這無私的赦令一直傳到世界的最盡頭。
洛九江早就剝除了那滴源於龍神的細小血珠, 嚴格說來此事與他干係不大。但儘管如此,他聽著寒千嶺將舊仇放下時,仍然覺得心頭翻湧著一陣令他眼眶發熱的釋然。
「千嶺……」洛九江低聲喚道。
此時他臥在藍龍背上,只消把頭稍稍一低,就正好能將額頭貼在寒千嶺的雙角之間。
皮膚下觸及的鱗片光滑而冰冷,然而沒有人比洛九江更知道,在這樣寒冷的龍鱗之下,藏著一顆怎樣值得他深深愛重的心。
藍色的神龍稍稍側頭,顧及到自己此時修長龐大的體態,他把動作被放得相當柔緩,輕輕地蹭了蹭洛九江的腦袋。
「那接下來,應該輪到我了。」洛九江含笑道。
腰間澄雪出鞘,洛九江映著世界的微光將其看過一遍。感受到主人激動的心潮,澄雪在洛九江掌心中輕輕震顫,作為應和。
五年之前,在洛九江一刀撕裂他今生斬開的第一道界膜時,長刀「老夥計」在飛雪和亂流中化為寸許的碎片。
而在今日,洛九江手持銀刀澄雪,即將破去三千世界的所有隔閡,將他們重新融為一體。
世界之分,自龍神而始;天下之合,由洛九江終。
洛九江屈指彈了彈澄雪的刀背,那一刻刀鋒寒芒畢露,顯出一種無匹的鋒利。洛九江輕快地笑道:「我手會很快,朋友們忍著點疼。
話音才落,刀勢便起。這一刀並無浩大的聲勢,更不引動天地間的異象,平平無奇卻返璞歸真。刀鋒所臨之處,無一樣事物能敵得過這輕輕一擊。
然而洛九江揮刀的初衷,本就不是為了傷害。
輪迴之道在他背後顯出影子。他大道已成,足可辨生死,主興衰,判生殺。
他的刀鋒可以無往不利地挑破界膜,輕鬆如戳破一塊豆腐;亦可以滿載著愈傷之力,在刀背抹過的一瞬,無聲無息地將兩個世界的界膜重新修補在一起。
把世界強行合併這種事,饕餮做過,枕霜流也幹過。
區別只在於饕餮強行剝奪了世界的生機,然後把它們半死不活的軀殼疊在一起;枕霜流則簡單粗暴地把三個世界的界膜各打出一個窟窿,在空間亂流灌入之前,強行把破洞一粘,就此宣告自己在靈蛇界自立為主。
他們的方法固然直接了當,卻粗劣地像最稚幼孩童做出的手工活兒。
而同樣一件事,洛九江做來卻全不一樣。
他一身肩負生與死,刀上同時承載著陰與陽。幾乎只在瞬間,三千世界界膜齊齊被刀鋒割開一道整齊的縫隙,又在刀背透過的一剎,具有了生長接合的力量。
受這生機盎然的力量所激,幾萬年也不見得改變一寸的界膜,此時竟擁有了蔓延融合的氣力。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洛九江不是打補丁的匠人,也不是拼拼圖的頑童,只用一刀,他將讓三千世界自行合為一體。
他的刀快得只用千分之一瞬眼,倘若放在人身上,那便是皮膚才被割破,銀針就已經將傷口縫合。等知覺反應過來的時候,連疼痛都不必,只用感受到刀刃曾在此留下過的一抹涼意。
世界們自發地向彼此靠攏,這萬年前被分割成三千餘塊的碎裂,今日終於能夠再次合一。
這是等待了萬年已久的的回歸和重逢啊。
界膜緩緩變換著形態,以一種慢且穩定的姿態逐漸地融為一體。新世界的土地在板塊嘗試性的挪移中慢慢合併,支流也從地下試探性地匯聚在一起。
萬年過去,人間早已滄海桑田;然而山海有憶,還曾記得當年曾經伴在身邊的兄弟。
這一刻,無論是原大世界的修士,還是出身小世界的子弟,都呆呆地望著天的盡頭。
世界是他們從未體會過的寬廣和遼闊。
寒千嶺俯身向下,衝進這團正在慢慢融合的世界雛形。
神龍修長的身軀遮蔽半邊天日,他優雅地從蒼天上划過,穿過一朵又一朵的雲彩。有小孩子大笑著跟著他的身影瘋跑,想看看能不能拾到一片藍寶石一樣剔透晶瑩的龍鱗。
寒千嶺盤旋在世界的最上空。
山峰的變動,水流的匯集,以及驚奇而雀躍的人聲同時傳進寒千嶺的耳朵里。
也許這就是他父親開天闢地時,意欲一見的人間模樣。
萬年前第一縷光從被分開的混沌中透下時,遍布大荒的生靈也該是一樣的訝異。
神龍薄薄的兩片眼瞼閃動了一下,第二聲龍吟被他發出,重新響徹這片新生的天地。
寒千嶺說:「我接受。」
他寬恕這片曾浴龍血萬年的土地,他也願意接受土地上的一切,無論是山峰溪谷,還是這些歡欣的生靈。
他知道極惡的盡頭究竟在何處,在記憶里也曾見證過龍神一怒的場景。然而如今他想知道,這世界究竟能變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