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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煩。」不是遷就,也沒有說謊,這樣精緻的衣裳穿在洛九江身上,就是純然的藍色,半點不沾染讓人心煩意亂的紅。寒千嶺伸出手來摸了摸,發覺自己竟然比平常更快地冷靜下來了。
洛九江得意地吹了聲口哨,獻寶一樣地從身後拿出個包袱抖開,包袱裡面是一件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藍色衣服:「我娘當初做了兩件,咱們身量差不多,我能穿你就一定能穿。」
說完這話,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包油紙包好的點心:「這是我愛吃的桂花糕,你嘗一塊,沒準也很好吃,挺招人待見呢?」
他將衣服和糕點堆在寒千嶺面前,自己也高高興興地蹲下:「有不討厭的衣服就能有不討厭的食物,有不討厭的珠子就能有不討厭的紙鳶……世上好玩的事有那麼多,你和我一起看看,也許就發現它們沒那麼煩。」
「……對。」寒千嶺伸手撫上那件衣服,眼中淡淡血霧被那清雅的藍色開天闢地般撕開,與此同時,他嗅到桂花糕的甜甜香氣,前所未有的感覺把他拉入一個嶄新的世界,在短短一瞬,他仿佛重活了一回。
原來這是藍色,這是甜。
而對面那個眼神誠懇關切的男孩,是明亮。
……
洛九江就是這樣教給他整個世界,因為他特意換了藍色的新衣服來見自己,所以感覺到藍色的好看,因為他捧著最喜歡的點心遞過來,所以嘗到桂花糕的甜。
隨著他日漸長大,傳承記憶愈發完整,寒千嶺應對外界就能更加得宜。旁人拜訪便請上座,別人開了口就給予回復,不教冷場。只是他畫出皮相卻難體會骨骼,依章辦事純然因為「世上認定的道理中應該如此」,其實並不關心別人心中如何去想。
七島上都是人族,尊崇禮儀,他待人便客氣疏離,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朱雀界妖族遍布,憑實力行事,他在眾多妖族眼中就冷漠威嚴,毫無感情的目光微微一掃,便能讓他們伏貼膽寒。
這些應對方式可以隨情境而變,就像喝湯用勺子,吃飯拿筷子,螃蟹上桌就換蟹八件。可若說這些對外界的反應是器具,那洛九江就是他的心腑器官,餐具總隨著菜色變化,可誰能換一套全新的器官?
他借洛九江的眼睛看這世界,借洛九江的口了解世界,借洛九江的歡樂和驚異把事物消化整合,九江是他三千世界中唯一的錨點,也是他生命中永不能分割的部分。
寒千嶺從迷思中回過神來,如記憶中一般撫了撫自己繡了繁複花紋的天藍袖口。
藍色的衣服,他很喜歡。
第75章 引信
似乎是在死地里走完了所有的背字,洛九江一行人接下來的運氣都堪稱不錯。
那五個鍊氣修士都年紀尚輕, 俱來自閒雲城某個不大不小的家族, 洛九江假稱他們是四個結伴散修, 共同來此界歷練,不想中途遇上猛獸, 他的一個非酋朋友便因此受了些傷,自己和葉良辰姐妹也掛了彩。
築基修士想在鍊氣修士面前隱藏修為輕而易舉,在對方眼中, 他們四個修為都在鍊氣三四層左右。
這五個年輕人閱歷不深, 態度坦蕩並不設防, 洛九江很容易就和他們搭上了話,並拿陸旗儲物袋裡的法器換了些急用的傷藥。
也直到這時候, 洛九江才發現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他們四個沒有錢。
死地的硬通貨是那些代表他人性命的紅綠牌子, 全被謝春殘之前一把揚了, 靈石在外界或許被當做交易貨幣, 但在死地內只屬於補給之一,換起來並不比丹藥法器划算, 因而陸旗的儲物袋裡也沒備下。洛九江直把袋子翻到了底, 也只扒拉出幾個可憐巴巴的靈珠來。
值得一提的是, 謝春殘在這五人靠近時驟然驚醒——他之前睡得沉也是因為此處只有他們四個的氣息, 若受個傷警惕心就降到這個地步, 他想來活不到能見到洛九江的時候——然後一頭霧水地被強按了「非酋」兩字做名字,他一面扭著嘴角聽對方評價「這名字好生古怪」,一面啞巴吃黃連地嗯嗯啊啊地點頭。
等洛九江和這五個溫室花朵相談甚歡, 一起打頭向閒雲城去的時候,謝春殘第一時間就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封雪,隨即得到了對方指著自己後背的一聲冷笑。
謝春殘……好吧謝春殘認了。
不過他還是狐疑地盯著封雪看了又看,發覺在那五人中年紀最小的娃娃臉少年每每親切叫一聲「日天哥!」時,這女人都會露出一種忍俊不禁的神情。
「你搞什麼鬼?」謝春殘湊近封雪比出誇張的口型。
「我思鄉!」封雪也同樣用口型回復。
謝春殘看了封雪一眼,最終還是把目光轉開,快走幾步搭上洛九江肩膀:「九……就那個,日天啊,方才情況兇險,我手上幾乎沒多少東西剩下,你那裡法寶可還齊全?」
他本是想隨意找個話題,未料洛九江一聽這話就轉過身來,誠摯地握著他的手鄭重道:「那都不妨事。非兄,雖然我們全部的靈石都在那個被你慌亂中遺失的儲物袋裡,但殊知錢財乃身外之物,咱們四個同生共死,情誼早不一樣了,不過一窮二白重頭再來,又有什麼好怕的?」
「嗯?啊,哦,對……」
「非兄還在為我們的身份引信也在那儲物袋裡,一同遺失掉了而自責嗎?這事你就切莫放在心上了,雖然沒有引信證明身份,我們從此不能出此界半步,怕是終生也無法返鄉,但人生而有涯且心力無涯,若是咱們有哪個能在耄耋之年晉入築基,那便回鄉有望。與性命相比,縱然日後要垂淚七八十個中秋年夜也只不過是件小事,非酋吾兄,你切莫哀悔過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