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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應地,他們兩個心裡都清楚,外九城是這一任椒圖繼位後才建造的, 幾乎純以機關和傀儡守護的城闕,是整個三千世界幾乎都沒見識過的新鮮樣式。
而剩下的、以傳統方式和陣法守護的九十城,如何破壞攻打它們其實早有定例。
只是如今饕餮手下折損嚴重,因此不敢冒進罷了。
然而相應地……椒圖也不敢出門。
饕餮雖然人馬折損,但他還可以重新調動、還可以親身上陣。他這次帶來了十二個親生兒女,之前攻城時他逼死七個,目前身邊還剩下五個,這五個小饕餮,就是不定時的一桶火藥。
然而椒圖卻是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邁出宮殿一步的。
……畢竟由於當年饕餮精心算計使椒圖慘敗的那件事,讓他的社交恐懼表現更嚴重了。
饕餮顯然非常了解自己的老對手。
如果說,前八城被攻破的時候,也許只是城中自主的防衛機關起到了作用,那麼現在在第九城攻城略地之際,頻頻被引動的巨型機關一定就是椒圖本人的手筆。
他正看著這兒呢。
饕餮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在自己身側敲了一敲。
與此同時,所有已經進入第九城的縉雲界修士渾身一震,仿佛是收到了什麼命令。
拿著棋子懸於棋盤之上的椒圖突然心生一絲不妙之意。
很不幸,他的預感是對的。
因為接下來,那些修士就開始七嘴八舌地和他說話,叫他的名字,問他的故事……整個流程簡直是在重複幾百年前的舊故事。
「椒圖大人,你好啊!」
「你看看這兒,別轉開眼睛行嗎?」
「問您請教一個問題?您貴姓,您媽貴姓,您什麼種族,收了幾個徒弟,吃了嗎,吃了啥,還想吃嗎?」
「椒圖大人,我們饕餮大人向您問好了。饕餮大人問您,還記得幾百年前的舊交嗎?他懷念的很!
」
椒圖:「……」
他堂堂九族之一,按照人類的劃分標準,就是手握道源的大乘修士,竟然在此時失手跌落了木棋子!
饕餮選出來發問的這批人也都是人才,雖然問得七嘴八舌,但是聲線之間錯落有致,混雜在一起不顯得糟亂,反而讓每一個人的聲音都更清晰了些。
而且這些人中有唱紅臉的,有唱白臉的,有純粹話癆的,有攻心為上的……
一時之間,百八十段繁複龐雜的問題和交談就同時呈現在椒圖面前,簡直是對他進行的必殺一擊。
和椒圖相隔五殿之遠的沉淵:「……」
他沉痛地抹了一把臉。
有事弟子服其勞,他手中這三十三層棋盤中樞機關和椒圖那個總盤相聯,彼此之間也能互相操縱。
當然,他這個分盤對主盤不能做出太大影響,但把水鏡傳來的聲音掐斷還是可以的。
沉淵快手快腳地解決了這個插曲,還不等鬆一口氣,再抬頭時又見到了一個非常鬧心的場面。
可能是猜到了沉淵這裡會有動作,那些人居然開始以劍為筆,氣機牽引,匆匆在地上劃字。
他們寫下的那些言語,都是結構最簡單的一個單句。開頭必然以「椒圖」二字點名道姓地為首,之後就是信息量繁雜的各種問題。
幾百條冠名問題齊齊陳列開來,若是洛九江在此,可能只是一笑了之。但對於椒圖來說,那場面幾乎是毀滅性的。
他匆匆掐斷了水鏡畫面的傳輸,一時之間覺得自己簡直不能呼吸。
眼看著在連續的問題之下,那些奇異的機關再也沒有動靜,饕餮手下的修士們對視一眼,紛紛抓緊了這個難得的機會。
椒圖那裡的水鏡一斷,沉淵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接過椒圖的班,緊咬著牙根在棋盤上連連落子。
他在機關陣法一道上並無乃師椒圖那樣豐富的經驗和絕頂的天賦,同樣的事椒圖做來是從容不迫,沉淵就是捉襟見肘。有時候他甚至沒有判斷的空閒,只能憑照直覺落子。
偏偏就在這樣著急要命的時刻,椒圖居然還喊了他的名字!
——師父上次跟他說話,都已經是七年前了。
沉淵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來。
他雙手握住泡水的方昭缸沿,把對方連缸帶人拽到了層層累疊的沙盤之上,將自己手邊的一盒木棋子全都塞進了他的懷裡。
沉淵咬牙道:「阿昭,交給你了。」
方昭惶恐地睜大眼睛看他。
沉淵用一種破釜沉舟的語氣果斷道:「沒事,我擔著,你憑感覺來。」
交代過這一句話,沉淵就匆匆搶身出去,幾乎只在眨眼之間,身影就已經出現在椒圖所在的主殿。
「師父。」他簡短地叫了一聲。
多說話不是沉淵的風格,而且椒圖聽見太多話也反而會緊張。
椒圖默不作聲,緊抿著嘴唇盯著沉淵。他體格很瘦,兩腮微微地癟著,這就顯得他的一對眼睛在臉頰上格外地大。他的目光微微地渙散游移著,從一個點跳到另一個點,正如同他的思維和靈感也隨時在反覆地變換。
在椒圖的思緒里,沉淵的歲月好像倒著往回迴轉了一遍。
沉淵的模樣也從現在這個沉默寡言的青年,倒回一個每天揮刀一萬次的少年,變作一個抱著魚乾去餵深海生物的幼童,最終化做一條虛弱的、新生的小小黑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