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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甚至等不到洛九江回答,寒千嶺就抓著他一扯,連七曲八折的跨界通道也不走,直接就近從界膜處透過幽冥直穿過去!
除了涉及到關於自己的事外,洛九江從沒見過寒千嶺這樣著急。
他們兩個一連抄近道穿過四層界膜,幾次踏入幽冥,最終跨過最後一層世界界限,猛地現身於沉淵和方昭面前時,不要說是沉淵,就連洛九江都有點發蒙。
寒千嶺大步走向方昭,而沉淵則抬起頭來,和洛九江面面相覷。
洛九江和沉淵二人本來就長得有些相似。一樣是墨發黑衫配上腰間銀刀,也同樣有著偏於俊朗的眉眼。於是他們四目相對時,簡直如同一對齊齊懵逼的同胞兄弟。
沉淵用眼神詢問洛九江:【怎麼回事?】
洛九江亦同樣用眼神回答道:【我也很想知道。】
比起這完全在兩個狀況之外,還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的黑衣人,寒千嶺和方昭的見面明顯就有戲多了。
幾乎只在感受到寒千嶺存在的瞬間,方昭叼著的那半條小黃魚就「啪嗒」一聲,從自己的嘴角摔了下去。
方昭微微地張開嘴唇,呆呆地仰頭看向寒千嶺。
此前他們兩人從未相見過,只是彼此從洛九江那裡,得知過對方的名字。
他們一個長得極美,深雪宮主素有「醉花陰」的別名,當年身處朱雀界時,不知多要妖族半是調侃,半是傾慕地暗稱其為「月里嫦娥」;而另一個則生得極丑,皮膚是黑褐里添著一道道血管似的紅紋,看起來仿佛一塊被烤得三分熟的生肉。
當這兩人面對面站著時,那對比簡直堪稱慘烈,簡直足以屠殺一部分人的眼睛。
然而這兩人都對此全不在乎。
這還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然而當那目光從茫然過度到恍然之時,他們看起來仿佛已經相識數年。
方昭下意識地把手按向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在裡面掏摸出什麼東西,而寒千嶺用一種輕飄飄地、做夢似的語氣喃喃道:「你是……你是我的兄弟。」
當年龍神分裂世界時,把自己的惡念投向聖山,結合山精水靈孕育出了寒千嶺。寒千嶺身上系載著他全部的滅世之欲。
然而在幽冥之中,也是龍神對一切魂魄設下截殺困局的終焉之地,他僅剩的最後一點寬容和善良,卻在此孵化出了方昭。
方昭以惡念為食,從出生起就掙扎在泥沼,時時被萬鬼環繞。然而當洛九江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方昭小心翼翼地放下抱頭的雙臂,目光中居然還存在著清澈的好奇。
幽冥之中,怎麼會有這麼幹淨的生命?
因為他本是神的善啊。
方昭呆呆地坐在岩石上,手上還沾著炸小魚的油漬。他眼睜睜地看著寒千嶺在自己面前蹲下來,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來自血脈中的瘋狂悸動。
他們兩人處處如同對照,簡直好像命運故意開出的天大玩笑。
心懷惡念的那個,生活在文明的人類世界,擁有一張舉世罕有的清艷面孔。他身懷道源之力,具有化形之能,力量滿得幾乎要溢出來,可縱觀他的前半生,幾乎所有的不幸際遇,都與這力量相關。
而心懷善念那個,從記事起就漂泊在幽冥之中,身邊的人只會講鬼話,不能說人言。他手無縛雞之力,又弱小又醜陋,仿佛隨時會被摜在地上摔成一灘……可從始到終,他沒經歷過痛徹心扉的別離,生活對他始終平定安寧,毫無驚險。
要說他們中有誰是過得更好的那一個嗎?事情好像也不能這麼比較。
寒千嶺伸出手去,緩緩握住了方昭干扁而畸形的五指,絲毫不嫌棄對方手上還沾著炸魚的油污。
當他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宛如新燒白瓷一樣的手指碰到方昭的手指時,方昭的手輕輕活動了一下,仿佛自慚形穢想要抽走,卻被寒千嶺加重了力道握住。
皮膚相觸的瞬間,相同的血脈在他們的血管中齊齊涌動,讓兩人心頭都被血親之間特殊的感應所充滿。
寒千嶺緩緩閉上自己的雙眼,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嘴唇微顫,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生命中某一塊拼圖被恰到好處的填滿。
一直以來,洛九江是他的摯愛,是他忠誠的友人,也是他從小到大一直陪在身邊的親人。
其他生靈是他需要盡力克制自己殺意的對象,其中倪魁稍微例外,是能讓略微感受到共情的朋友。
然而今日,他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親情究竟為何物。
他們一美一丑,一黑一白,一強一弱,一者天真而另一人練達。然而當兩隻手緊緊相握的時刻,來自血緣紐帶的聯繫超過一切世俗評估的眼光。
寒千嶺低聲道:「……我的兄弟。」
方昭歪過頭,目光里稍稍流露出茫然之意。他小聲試探性道:「兄弟?」
「我在。」寒千嶺篤定地說道。
他回頭去看不遠處的洛九江,洛九江已經被這令人出於意料的事態發展驚住了,迎著寒千嶺的目光,他下意識咂舌道:「哇。」
沉淵:「……」
搶台詞了吧。
看著有點呆滯的洛九江,寒千嶺卻開懷地笑了起來。他很少笑得這樣暢快,一時之間舒展的眉目神色竟然有些肖似洛九江。
這可不是當初在聖地里,他特意學著洛九江模樣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