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他說這話不是故意想激謝春殘,短短几個時辰之內,他的速度並不可能突然發生長足的進步,進步的是他的感知。
從他進入這片雪原的第一天裡,他呼吸的節奏就隱隱和此處的風聲韻律相合。那時洛九江滿心都陷入了那塊人骨的驚駭之中,對此並無覺察。
然而在整整五天眼也不敢合上一次的高壓之下,不久前的一場圍剿追殺成了最好的催化。而在一場殘酷的戰鬥之後,洛九江又心無旁騖地疾奔了大半個時辰,竟無意之間心竅放鬆,感知力更進一步,衝破了一處重要關卡。
在上一局賭里,洛九江還未能完全適應新的感知力,但如今已經可以了。
謝春殘若有所思地看了洛九江一眼,到底還是雙臂一展,飄飄如乘風細葉一般落在洛九江身側的一棵大樹上。他戲謔地一笑:「你要再拿這話硌我,我保證你不用再期待下半生的幸福,我這就了結了你的下半生。」
洛九江驀然抬起頭來,向謝春殘注目許久,直到看得謝春殘眉毛都不自在地連連跳動,他才沉吟道:「不知是否有人告訴過謝兄,你說話帶點口音?」
謝春殘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登時氣笑道:「九江現在真是一點也不怕我了。」
「小弟平生怕的東西不多,謝兄恰好不在此列。」洛九江微微一笑道,「何況就是先前謝兄一箭對準,手指一松就能射穿我的腦殼的時候,我也不曾怕過謝兄啊。」
謝春殘意料之外地挑起眉角,似笑非笑道:「你要是不怕我,難道還要謝我不成?」
「確實是要謝你。」洛九江坦蕩一笑,「謝兄當時於我脫圍解困,免我死於庸人之手——哪怕下一刻謝兄的箭尖就對上我的腦殼呢,能死在謝兄箭下總比死在他們手上要強。」
頓了一頓,洛九江揶揄道:「至少別人都是管宰管吃,只有謝兄管殺管埋啊。」
謝春殘仰頭大笑!
他半晌後才用一種包含興趣的語調道:「我看九江不像是只會空口說謝的人。不知你願不願給我隨便殺了,以表謝意?」
「那謝兄就想太美了。」洛九江手指一撥,手中如夜長刀便連刀帶鞘滴溜溜在他手心上轉開了一朵花來,「天下間只有力竭戰死的洛九江,沒有坐地等死的洛九江。謝兄若真起此意,不妨張弓試試。」
「……算了,我現在不想看你力竭戰死。何況我硬是拖你來陪我下賭,再要你酬謝也說不過去。」謝春殘將自己一雙手攤開在眼前看了又看,「空嘴說謝我也認了,你再謝上幾聲,就算已經報答過我了吧。」
「哎呀,那我可真要好好謝謝謝兄的大恩大德。」洛九江悶笑出聲,用飽含調侃的語調熱烈道,「謝謝謝兄,謝謝謝兄,謝謝謝兄啊!」
謝春殘:「……」
謝春殘正解下腰間水囊欲飲,卻被他連著三聲三字謝叫得幾乎噴了出來。
「你這是謝我?你這是叫我這輩子再不敢受你的謝。」謝春殘嗤笑道,「求求你不要再謝了,簡直折了我的壽。」
「說謝也是謝兄,說不謝也是謝兄。」洛九江從懷裡掏出那半隻沒油沒鹽的烤鳥來啃了幾口,「要我說謝兄每每出場吟詩,不如照著詩里改個名字,往後我直呼謝兄名字,這才親近。謝兄現在的這個名字,實在讓人不太方便稱呼。」
謝春殘饒有興趣道:「哦?你要我改名?」
洛九江吐出一塊鳥骨頭,一本正經道:「不錯。正所謂『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謝兄若是改名叫做謝春紅,我從此便可叫你一聲小紅,若改名叫做春花,我也能喚你一聲花花。哪怕是改個名叫謝春蔥呢,大蔥老蔥也照樣叫得。可謝兄偏偏以『殘』字做尾,這樣一來不管我怎麼稱呼謝兄,聽上去都像在罵你一樣啊。」
說完這話,洛九江疾疾向旁邊閃身一躲。果不其然,他耳邊掠起一道勁風,一時只聞「奪奪奪」三聲,三箭入木,他眼角餘光偷瞄一下,那白羽箭尾猶在不住震顫。
以此地林木的硬度和韌性來看,這三箭簡直是下了殺人滅口的死力氣。
「謝兄這是要毀屍滅跡?」
「你謝兄這是義憤填膺。」謝春殘冷笑道,「我現在看出你確實沒怕過我了。」
洛九江哈哈大笑:「謝兄也知道,這鬼地方要找個人說句正常話都不容易,難得我能遇上謝兄。你追殺我時我當你是個難纏的對手,一局終了後咱們聊上幾句,我當謝兄是個特別的朋友。對手需要尊敬,朋友需要珍惜,哪裡有什麼怕和不怕?」
「……」謝春殘默然不語,凝視了洛九江良久。
「好。」半晌後謝春殘緩緩開口,「為了你這敢和我做朋友的膽色,我放你一馬,這局賭注就不要你剃個大禿瓢。你去寫上幾個字讓我看看,算是這局輸給我的籌碼。」
洛九江摸了摸險險與自己告別的三千煩惱絲,誠摯道:「謝兄要我寫什麼?」
從謝春殘的表情上來看,他好像很想讓洛九江寫幾句「洛九江是個沒蛋蛋的大禿驢」,但臨到最後,他嘴唇翕動一下,只低聲道:「你就寫個『謝春殘』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謝春殘:「你說朋友需要珍惜。」
洛九江:「正是。」
謝春殘:「但從你的表現來看,我覺得你不怎麼珍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