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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林子經過窮奇的精心設計,每一寸地面上都蔓延著軟刺倒豎的鉤吻藤。
如果有活物在上面站了一盞茶的功夫不動,那百丈之內的所有鉤吻藤都會「活」過來,用它們粗糙的藤條鞭笞爐鼎們的小腿,逼迫他們在這一片草藤的天然地衣上拔足狂奔。
窮奇就是要讓這些爐鼎們疲於奔命整整一個夜晚,等第二天時展現給客人們的將是最可口、最狼狽、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悽惶的美味點心。他們任人拿捏,任人擺布,任人折弄成隨便什麼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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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那副面具和請帖,洛九江很輕鬆地混入了等待「招待」的隊伍之中。
這一列修士大概近百人,修為差不多都在金丹上下。洛九江左右看了看,學著幾個修士的模樣裝作自己性格孤僻,只在一邊站著,免得多說多錯。但就是那樣,那些污言穢語依舊迎風而來,滿滿地灌了他一耳朵。
他掩在袍袖之下的拳頭已經浮起了隱隱青筋,倘若可能,還真想一刀把這裡劈個稀巴爛。
給他們引路的這位侍從是個八面玲瓏吃得開的人物,在將他們帶入晨曦初至的密林之前,還好好地開了些「其中紅濕花碎美景無數,諸位客人只管流連忘返」的玩笑。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但洛九江沒笑,他透過面具看著那個侍從,心裡有點平靜地在他那張討喜的笑臉上畫了個血紅的叉。
……
密林里的夜晚,冷月如鉤,幽深的月影冷淡地投下一點吝惜的皎光,卻只是把高大的樹木照得鬼影浮動。
在前半夜裡,林中布滿了爐鼎們急促的腳步聲,尖叫聲。有幾聲忍耐到了極處哭喊的嗓子勾起了所有人的愁緒,幾乎是所有被扔在這裡的爐鼎都在斷斷續續地哭。
而等到後半夜的時候,就連這哭聲都微弱了,減輕了。腳步聲變得拖沓而沉重,鉤吻藤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連一聲聲喘息都是墜著鉛的,剛剛呼出鼻腔就被拉扯著落進草叢裡。
太過長久的惶恐和不安把人的神經拉得極長極薄,再多的不安和懼怕最終都歸為無聲的麻木。
等到日頭升起來的時候,鉤吻藤終於重新蟄伏回去,當下就有許多的爐鼎整個跌倒在地上,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緊盯著太陽,甚至一個字也無力氣說了。
楚腰背倚著一棵老樹,他半闔著眼睛,抬起手來抿緊了自己的鬢角。
在場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個看起來還有些儀態的。
他把前夜挽起的裙角放開,儘管裡面的褲子已經被扯得破碎不堪,但被大紅的裙擺一遮,看起來仍是體面的模樣。
那些披著薄紗的爐鼎此時已經近乎衣不蔽體,他們的腿上還留著新鮮的傷痕,每個人神色里都顯露出軟弱的疲態。
楚腰不是覺得他們這樣不好,他只是感到惋惜,因為他太清楚這種有點破碎的氣質會吸引來什麼樣的人。
被揉皺的帕子得不到太多珍惜,最終只能淪落到成為擦抹泥水的破布,反而是完好的錦緞就算身價再便宜,至少也能得到一兩分留意和仔細。
過了一會兒,林子的另一端逐漸有了些人聲。隨即驚呼和慘叫聲隨著愈發嘈雜的人聲響起。
身邊那些今晚已經吃夠了苦頭的爐鼎們紛紛警覺起來,而楚腰則睜開眼睛,挺直了脊背,像是準備迎接一場硬仗。
……
最終找上他的是一個嗓音沙啞皮膚黝黑的中年人。
在場的所有客人都帶著一張冷冰冰的銀面具,楚腰看不清他的臉,只有眼睛透過孔洞露出來,透出一種貪婪、淫邪又冷酷的眼神。
楚腰對他微笑,沒有任何掙扎,馴服的如同初生的羔羊。他脈脈含情地看著這位修士,目光和注視洛九江時如出一轍,是一眼就足以令人傾倒的深情。
「您喜歡什麼樣子?」楚腰輕聲問道。
他聲音清甜動人,卻絲毫不膩乎,聽起來可男可女,配上他痴心的眼神,簡直要讓人身子都酥了半邊。
而這位客人卻不為所動,他甚至惡意地笑起來。像是為了觀察楚腰的反應,他湊到楚腰的臉前,呼吸噴塗間帶著一種水腥的臭氣,他張開嘴,露出一條長而肥厚的,像是變異蟾蜍一樣的暗紅色舌頭。
楚腰甚至連微笑的角度都沒有一點變化。
無論是這麼一條讓人噁心的舌頭,或者是他露出滿是皰疹和膿液的塵根,哪怕他當場翻臉從楚腰鎖骨處開一個口子,一道傷痕一直滑到楚腰的肚臍,他依然會這麼笑著,像是面前是他最愛的人。
見到楚腰的反應,這人顯然有些滿意。他嗯了一聲,伸手朝楚腰下身抓去,漫不經心地吩咐道:「我不喜歡男人,但既然你這麼漂亮乖巧……我先幫你淨淨身吧。」
楚腰含笑如醉的眼眸終於抖動了一下。
多年之前的噩夢在這一刻翻卷著咆哮的烏雲和灰沉巨浪,像是為了報復如今這個自己,在他心中翻攪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反撲。
就好像是被剝去了那一層他一直藉此自保的假面外殼,此時此刻,楚腰再也不能催眠自己,讓自己忽視那腥臭的氣味,流著涎水的舌頭,湊過來的油膩身體和一聲聲粗濁的呼吸。
他在泥沼里閉上眼睛耳朵,不看不聽,裝作自己並不是被冰冷環繞淹沒,反而是睡在舒適軟和的繡榻上。然而這人不經意之間的舉動是把他驚醒的重重一刺,楚腰痛苦地睜開眼睛,終於不能游離在自己的感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