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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當然不在乎這個,實際上,他小時候論起瘋鬧程度比五行之精上倍數多了,到後來年紀漸長時注重體修程度,一天到晚衣服不是泥痕汗水就是掛著鹽粒草汁,修為達到鍊氣四層以前身上簡直沒有乾淨的時候。
就是現在,哪怕把五行之精和洛九江一起放在外面呢,他這個粗心大意的傢伙看到這一幕大約也會遲鈍得可以,決計想不起應該帶著小孩洗洗手的。
沒什麼自覺的洛九江將手探進儲物袋,翻出自己的目標藥囊,從中捻出一粒圓細的黑色種子。他把這小巧的種子放在五行之精手心,裝模作樣地吹了口氣,就見五行之精掌心上慢慢綻開一朵顏色純白無瑕的花。在一大一小向其注目的某一瞬間,它竟美麗的不可方物。
比起洛九江能讓掌中花盛開半朵,五行之精就做得更為到位。掌中花在他小小的手心裡開放了大半,流光溢彩的聖潔花瓣溫順地躺在他的手裡,寬度超過五行之精的手掌,要注意點才捧得下。
他發出驚嘆的叫聲,小半張臉幾乎都埋進了花朵里,要不是洛九江在一旁攔著,只怕恨不得連眼珠子也掉進去。
這下苦巴巴種花的洛九江再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五行之精幹脆一屁股就地坐下,把掌中花用自己的下擺兜起來,左一個「好漂亮」右一聲「真神奇」地小心翼翼碰觸著這朵花。
看起來,一時半刻里,他是不會起什麼打擾洛九江的心思了。一朵掌中花已經夠他玩耍好一陣了。
洛九江失笑搖頭,繼續回身去忙自己的播種大業。
說起來,他現在回想起來,從死地地宮之中得到的最方便適宜的禮物,竟然不是那顆能助他調息靜心的蜃珠,而是被他從空氣中隨手撈了兩三把出來的掌中花籽。
就目前來看,這花籽上能收買藥峰峰主陰半死,下又能拿來助己脫身哄孩子,實在是個居家旅行不可多得的隨身良品。
倘若哪天能面見椒圖,洛九江非就此事好好道謝一番不可。
等他來回將自己親手創造出的山川走遍,儲物袋裡的花種也恰好堪堪用盡。小傢伙還坐在原地擺弄著那朵掌中花玩,看他沉醉的神情想必讓他娶這朵花回家都一百個樂意。
洛九江不由一笑,繞回這孩子背後,隨手揉了一把小傢伙發質細軟的腦袋。
五行之精被他按了頭,就停下手來仰頭看他,兩片玫瑰花瓣一樣的小嘴因為抬頭的動作微微張著,奶聲奶氣地問道:「是你都種完了嗎?」
「嗯。」
「那花要什麼時候才長出來?」
洛九江露出了一個惡作劇一般的笑容:「……這個嘛,要看我的意思。」
「誒?」
混沌之中要能隨隨便便長出東西來,那五行之精也不必孤零零地過了這麼多年。但洛九江既然敢種,就自然是有這份信心。
當初公儀先生親自教他音殺,第一課就是生殺之道,他指下瑤琴一曲,能令花朵違背時令盛開。
而靈蛇界內,在枕霜流恨不得昭告天下,宣布洛九江是他的弟子的那場大宴之上,洛九江當中衝破金丹,初悟「人道」,他所沐浴的潔白天雷,就是陰陽道源之中生的力量。
混沌之中本來一無所有,但既然此處沒有光芒,那洛九江就要捧出一輪太陽;這裡空蕩無物,洛九江偏能拔起千百山巒;至於現在,他想有百花盛開,更不必假於他人之手。
五行之精尚且懵懵懂懂,不明白他的意思之際,洛九江已然橫簫在手。
天際的那一輪充做「太陽」的道源也仿佛感受到了什麼一樣,隱隱呼應著洛九江丹田的起伏震顫。
那柄玉簫在洛九江手裡利落之際地打了個轉,被他湊到唇邊,試探般地吹出了第一個音符。
山川和盆地還沉睡似地未被喚醒,天邊的「太陽」卻和著音樂的節拍迸發出一點四濺星火樣的,更強烈的光芒。
第一個悠揚的音符只代表著一個簡潔的開始,洛九江接下來的吹奏,才算真正盪氣迴腸。
簫聲圓潤,正如初春細雨,簫氣驕人,亦若辰時驕陽。洛九江的樂聲傳遍四野,正如陽光和雨露滋潤八方。
起調之時,洛九江簫音柔婉曼長,自然清新,聽起來愉悅得像是早晨才睜開眼睛時的一個懶腰,是露水遍布大地,陽光灑滿東方時晨起的鳥雀,是化去積蓄了一冬嚴寒的一股暖意,是初春時天際打響的第一聲春雷。
是生發,是驚蟄。
蹲在地上的五行之精瞪大了眼睛,他看見自己面前的土壤微微地動了一動,仿佛有小蟲在地下輕輕一拱。這變化太為微小,幾乎要被誤以為是某種錯覺。
不是錯覺。
洛九江的簫聲仍未停息,而在他的腳下,在他的身前身後,在與他靈力相系的千百山川之中,已經有無數昏昏欲睡里將要甦醒的生命和他聯繫在一起。
簫字拆解,乃「竹肅」之音,意同風吹木葉之形。如今縱觀群山遍嶺,山稜如削,兩仞似鑿,裸露的山岩是群山大塊大塊青黑的筋骨,極目遠眺直至盡頭,除了五行之精懷裡小心捧著的那朵花,整個世界好像再沒有一點生機。
沒有風,也沒有木葉,只有簫聲幽幽,像是悵然而聊以自慰的寂寞。
像一隻不知何時對半空伸出的手,意味著一聲對朋友的呼喚。
五行之精突然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