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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們一直用來拖延時間的這兩個方法對謝春殘來說都不管用。
因為謝春殘單槍匹馬, 沒給她們留下任何挑撥的餘地,也不需要提防「隊友」突然變臉甩鍋。他做了個陷阱把封雪直接困住, 將原本恨不得粘成一團的兩人一分為二, 保證不傷及封雪一根毫毛, 卻直接把小刃逼到最嚴酷的境地。
「我困住封雪的網子是用霜樹皮搓的。」謝春殘隨手敲了敲身旁的樹幹, 「你應該體會過這種樹皮的堅韌程度, 一般的鍊氣修士就是死在裡面也弄不開這東西,何況封雪手中連兵刃也沒有一把,她應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把小刃射死才是。」
「……如此喪盡天良的想法, 謝兄就不必如實和小弟吐露了。」洛九江無奈道,「作為一個良心猶在的正常人,我難免會忍不住替天行道,出手毆打謝兄。」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那一刻受到的震撼。」謝春殘語氣凝重,顯然即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依然對此難以忘懷,「我沒料到封雪竟然能徒手把那張網子撕開,飛身撲到封刃身上,替她擋下了那一箭。」
說到這裡,已經身為築基修士的謝春殘運足了勁力在樹皮上狠狠一抓,下一刻他亮給洛九江看他剮下的些微木屑和斷了一塊的指甲:「她當時還只有鍊氣三層……簡直是把生孩子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我之前一直以為她這種上界來的大小姐,應該只是把封刃當成一柄劍,一把刀,一個彰顯地位的跟班,一名可有可無的下屬……我沒想過,她竟然真是把封刃當成了她願意拿命換的妹妹。」
小刃不是一個跟在別人身後的傀儡,而他自己才是那條懦弱的、搖尾乞憐又不擇手段的狗。
謝春殘神色怔怔,似乎是又回憶起了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一模一樣的姿勢……為了保護姐姐,我母親就是這樣死的。」
然而在多年之後,在不可逆轉的時光里,曾經的受害者竟然與加害人做了位置調換。當年他在一片血泊里目睹的場景,竟然還要居高臨下地站在枝頭再看一遍。
「我曾經以為我除了報仇的念頭外已經一無所有,但直到那一刻我才醒悟過來……比起復仇,我的家人恐怕更不想看到我變成這副樣子,他們一定更願意讓我做一個人。」
「謝某還不是一無所有,至少胸膛里還跳動著一顆人心。」
謝春殘的連珠箭一向是他的得意之筆,當時封雪受傷行動不便,封刃早就是強弩之末,只要他手指一松,一箭射出,登時就能摘了封刃的項上人頭去。
可他放下了弓。
在那一刻他甚至沒想過上一個打劫了封雪乾糧之人的最後下場,他只是跳下了樹,掏出了自己的全部傷藥遞給一臉戒備的封雪。
然後他轉過身來,把後背留給了封雪封刃,那雪白修長的羽箭轉而指向了向此處隘口追來的修士。
「收拾好了就跑。」謝春殘果斷道,「我會替你們守到守不住為止。之前那一箭的冒犯,謝某拿命還!」
………
這個故事講到這裡,怎麼聽都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少年迷途知返的故事,沒準還有契機讓他們三個結成一隻隊伍,能夠互相託付彼此的後背。
洛九江聽得入神,他見謝春殘停下不講,還開口催促道:「謝兄為何不往下說了?照這麼看,謝兄和封雪姑娘的關係本不應該這麼差才是啊?」
謝春殘冷笑了兩聲:「那你是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封雪她朝中有人好辦事,僅僅再逃了半個時辰不到,上面突然就傳下消息說對小刃的追殺令取消了,倒是謝某因為瞎逞英雄犯了眾怒,觸碰到了此地一點滅絕人性的潛在規矩,雖然沒被吊到那根木頭杆子上活剮了,但接下來整整半年時間都被人追殺得像兔子一樣!」
洛九江:「……」
謝春殘一提起這事簡直滿腹怨氣:「我之前做得的確太過分了,若是要求她們感謝我那是我不要臉,雖然我們曾並肩戰鬥一回,但那也是形勢所迫,她們想要殺我正常,我非常理解,她們直接約戰就是,我也不會不答應。」
「但至少在她們路過圍觀我被一群混帳追殺得上躥下跳之際,封刃別扔出那把劍擲我背心、在我被人拿陷阱拌住的時候,封刃不要急哄哄過來往我臉上鏟土,在我好不容易有空喘息片刻吃口乾糧的時候,封刃別爬到我頭頂的樹梢上往下灑毒草……」
洛九江:「……」
他連忙道:「謝兄你之前就說過了,小刃姑娘是個認死理的人。」她腦子被人動過手腳,沒準直到現在都認為謝春殘是她們的敵人。她可能只記得謝春殘射向封雪的那一箭,而無法理解謝春殘轉頭守住隘口的舉動代表著什麼。
「我當然知道。」謝春殘恨恨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你以為我不會逼著封刃把我一筒箭都吃下去?」
「等我從那種被眾人追殺的日子中擺脫出來時,已經是半年之後。那時候我已……」
「變成了個瘋子。」洛九江真摯誠懇道,「不用謝兄在過多自貶,這點我已經看出來了。」
謝春殘:「……」
謝春殘微笑道:「九江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年輕的築基修士,沒有之一。」
「謝兄過獎了。」
「我沒有誇獎你的意思。」謝春殘唇角的笑意愈來愈深,「我是想說,你要再說這樣的話,那就會變成我見過的,死得最早的築基修士,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