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頁
他低頭問道:「你怎麼了?」
其實洛九江也不指望這顆長得像個種子一樣的光團能有比哭再高級點的表達能力,只是這鬼地方又冷又黑又硌腳,閒找個伴說兩句話。
誰知聽了他的問話,那顆種子周身的柔光就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隨即一個意識突然降臨在洛九江腦海里,跳過開口的步驟和他直接對話。這道意識的聲音男女莫測,語氣卻異常地老成。
它說:【我快要死啦。】
洛九江登時心中一驚:「為什麼?」
光團很虛弱地解答洛九江的問題:【因為這裡的風和雨都打得人很痛。】
說來也巧,幾乎只在那光團回答了洛九江的兩個問題後,天的盡頭突然就刮來了一陣烈風。
即使已經接受過警告,這陣風的暴烈程度依舊超出了洛九江的想像。
呼嘯的風刃堅實冷厲如同刀子,眨眼間就把洛九江身上的黑袍劃得襤褸破爛。而被狂風掀起的沙石俱化作一粒粒鐵蓮子般的暗器,埋頭一個勁兒地衝著洛九江的皮肉下鑽。
他嘶了一聲背過身去,然而脖頸手臂等處已經被擦出道道鮮艷血痕。
那光團依偎在洛九江溫暖的手臂里沒有做聲,過了好一會兒,它才幽幽和洛九江道:【原來我才生出來,就要死去了。】
洛九江抱著它,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近乎悲慟的悸動。他喃喃重複道:「你、你才生出來,就要死去了嗎?」
光團閃爍了一下,像是對洛九江的呼應。
【是啊,這裡的風雨已經快把我殺死啦。】
背後銳利刀鋒一樣的風聲依舊不停息,洛九江縮縮肩膀,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按在砧板上片的死魚。
外力導致的疼痛與他血肉里本來就潛藏的疼痛連成一片,直惹得洛九江額頭上的血管都突突直跳。
但就是這樣,他依舊對光團放緩了聲音:「我們往前走吧,或許那裡有遮蔽風雨的地方。」
洛九江抱著光團毅然轉身,他把這團發扁又冰涼的種子塞進自己的衣襟里,雙手抱在胸前,妥帖地保護好了它。
長風每一次從洛九江的耳畔呼嘯而過,就必然剮去他的一絲血肉。
而他眯起眼睛,腳下步伐沉穩又堅定,任由冷鐵般的狂風將血痕添上他的臉頰,砂礫和碎石乘著風的尾巴鑽進他的傷口。
他抱著這顆種子,不言不語,艱難地跋涉了小半個時辰。
那光團在他胸口窩動一下,其上依然帶著種垂死般的溫度,像是根本不能被洛九江的體溫捂暖。
它聲音低弱,卻有條有理地指揮洛九江道:【你應該把我頂在頭上護住臉,把手交叉起來保護自己的要害,這樣才能走得更遠。】
「可你會死的。」
【我本來就要死了嘛。】
「不行。」洛九江堅定地搖了搖頭,「你才剛剛誕生,還這麼幼小——年長的要來保護年幼的,這是道義。」
【……】
種子便縮回洛九江的胸膛,不再說話了。
洛九江就繼續揣著這顆冰冷的種子往前走。
他越過坎坷的一段戈壁,失去了自己的兩隻靴子。又頂著風淌過一條帶著碎冰的小河,河底的碎石把他的腳板扎得鮮血淋漓。
直到懷中的種子終於被他捂暖了一點,那凜冽的風刀尚才停息。
洛九江的臉上掛滿了乾涸的血痕與沙跡,雙腳也潺潺地流淌著鮮血。他每往前走上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帶著腥氣的深色足印。
他們來到一片乾涸的鹽鹼地。
懷裡的種子問他:【你現在是不是該把我放下了?】
「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我們再往前走走,或許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洛九江解開衣襟,讓那顆稍扁的光團種子露出頭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種子的光芒好像比剛剛更亮了些。
光團一寸一寸地挪到了洛九江的肩頭,洛九江就扶著它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過了一會兒,天空上灰霾的雲層,漸漸地改變了形狀。
種子說:【是雨,是雨又要來啦。】
洛九江聞言,匆匆地把種子又塞進了自己的懷裡。
大顆大顆的雨滴突然從天空降下,每一滴蓄著滿滿的力量,豆子一般打得人皮膚生疼。可比起它本身攜帶的性質來,那噼啪作響的敲打聲幾乎溫柔得像一個來自於愛人的吻。
幾乎只在第一滴雨水落到洛九江皮膚上的瞬間,他就輕輕地嘶了一聲。
天上降下來的分明是水滴,可落在人的皮膚上,卻灼痛得像火。眨眼之間,雨水就給洛九江的手背上遺留下了一個圓圓的新傷,被它燒透的那層嫩肉是粉色的。
洛九江第一時間脫下了自己最外面的黑色袍子,然後又解開了自己白色的中衣。
種子小聲地問他:【你終於打算把我丟下了嗎?】
洛九江沒有回答。
他著急用自己的兩層衣服把這顆小光團結結實實地包裹起來,纏裹成厚厚地幾層,然後再把它塞進自己懷裡。
他赤著上身,懷抱著這顆被嚴密保護起來的種子,繼續沉默地向前走去。
雨水越下越急,越下越大,一層層地燒褪他身上的肌膚。最後甚至混合成淋漓不盡的粉色液體沿著他脊背匯下,像是溪流,也像是聚集後的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