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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饒有趣味地看著洛九江這一番應對,直到人潮整齊撤去,他也沒做出什麼反應。
他只是笑道:「現在你就肯放心坐下喝茶了?」
洛九江雙目冷淡如結秋霜,神識無聲掃過,確認長街上修士們各自離開了個乾淨,他這才森然拔刀:「現在,我才放心了結舊帳。」
茶樓大廳涼爽宜人,並無穿窗而過的氣流,洛九江刀氣卻掀起一陣平地風波,嘩地一聲,捲起玄武半面寬袖,露出對方一條修長結實的白皙手臂,以及空空如也,並無玄機的袖底。
那一刻玄武不避不讓,任洛九江一刀點下,刀尖割裂自己一寸肌膚,卻無血無肉,只露出底下精密運轉的齒輪和機械來。
洛九江的刀勢驟然停住。
「你是傀儡?」
這具傀儡玄武的神態不知為何相當逼真,一舉一動全然肖似生人。此刻玄武眉眼稍彎,就好像冷眼旁觀地看了一場洛九江的笑話。
洛九江終於明白這個玄武身上為何帶著一種違和的異常感。
要知道,雖然他從未見過如此精緻的傀儡,但他還有基本常識。
世上或許會有非常稀有的,能力堪比元嬰的強大傀儡,但那到底是聽憑主人驅使的死物。
如果要像眼前這具傀儡一樣,直接受玄武神識控制,行臥舉止有如生人,那必然要犧牲一部分功能,其實力大概不足本體的百分之一。
要殺這樣的玄武不過舉手而已,但洛九江想知道對方因何出現在此。
「我說過,你太緊張了。」玄武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是怕我殺那個說書的?呵,還遠不至於。」
洛九江收刀,但仍然站著沒坐。他閉了閉眼,仿佛還怕自己一睜開眼睛,雙目之中就噴出盈沸的忿怒來:「你屠絕了整整十三個世界的人類。」所以還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出?!
玄武嗤笑了一聲,蘸著茶水在桌面上劃了一道「一」。
「一個螻蟻,和一群螻蟻,在我眼中俱無分別。所以倘若我要殺,也是成千上萬、亡族滅種的殺,和他說了什麼無半點干係。」
講到這裡,玄武眼梢一挑,斜睨了洛九江一眼,「你們人類之間流言如何,本尊並不是很在乎。」
他這一番發言可謂是氣勢十足,全然是一個連滅十三界的一等大魔頭應有的冷酷。
倘若不是下一刻他被洛九江刺破的左臂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那洛九江還能再更忌憚他一點。
然而如今……
洛九江看到那連皮帶骨加零件鋪開一地的場面,心中詭異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可真是碎得和鋸末一樣啊。
玄武側頭看了看自己突然軟軟塌下的袖子,竟然生生給氣笑了。
他沒好氣地一彈自己空蕩蕩的袖管,冷笑道:「看我至今還未殺椒圖,便應知道,我遠比你想得寬容多了。」
玄武說自己寬容,洛九江實在是不敢苟同。
但是地宮裡曾經救自己一命的椒圖前輩,如今居然落在玄武的手裡?
洛九江眯起眼睛看了這個玄武傀儡一眼,頓時感覺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從滄江前輩到他的師父,從公儀先生到椒圖前輩……玄武這輩子是和洛九江所有長輩槓上了嗎?!
他是洛九江的長輩粉碎機嗎?!
結果在這件事上,玄武居然還惡人先告狀。他整理了一下袖子,再看洛九江時顯然就發現了一點別的:「……你的道源多了,是誰的?」
才凝神想了想,玄武的臉色就為之一沉——原來傀儡真能如此生動地變化表情,他沉聲問道:「饕餮?」
洛九江不遮不掩,殺氣四溢道:「他新死不久,你叫他有事?實在著急,我送你一程。」
玄武一聽猜測成真,氣息登時比洛九江還冷:「我一共兩個九族盟友,你是要告訴我,他們都死在你的刀下?」
洛九江分毫不讓:「好說,眼下還差閣下一個!」
玄武還有臉說嗎?他洛九江道途上一共蒙過四位長輩的恩情,這四位全都栽在玄武手裡了!一個沒少,無一倖存!
兩人四目相視之間,只覺深仇滾滾猶如累淵,哪怕當下把對方一掌拍成個餅餅,也難解忿恨。
片刻之後,還是玄武年紀更長,因此對待仇恨的態度更豁達些——或者更可能是他根本不太把自己盟友的命當命——率先打破僵局,驀地嗤笑一聲。
他用手指在桌上叩了兩下,自然而然地指揮道:「不殺我就坐下,我們還有兩炷香時間能談。」
洛九江狐疑地上下掃視他:「你本體在哪兒,又有什麼動靜,為什麼是兩炷香?」
一提這個話題玄武就來氣。
他面無表情地把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右臂。
然後,洛九江眼睜睜地看著,玄武的右手胳膊是怎麼赴了左邊兄弟的前塵,同樣嘩啦啦地散做一攤沒人想拼,見了就讓人腦殼疼的繁雜零件。
洛九江:「……」
洛九江心情複雜地說道:「你要想死的話,直接過來找我不行嗎,沒事來什麼自動解體呢?這回就算了,你說要是再嚇著小孩子……」
玄武:「……」
他怒極反笑,反問道:「椒圖的作品牽一髮而動全身,你猜我這回為何解體?」
洛九江:「……」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玄武手臂上割裂的那一寸刀痕。